一覺睡到陽光暖溢。
宋暮阮緊了緊月白絨被,偏過腦袋,看向雕花紅木窗,菱花格裡的天空,不再是陰沉沉的鉛色,久違的幾塊金亮,照得她慵懶的困勁也騰空消殆。
捂唇伸了個懶腰,她觸到手機的一刻,忽然想起蕭硯丞清晨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考慮下新合同,今天之内給我答複。”
不用考慮了。
她才不想繼續失眠,熬壞這張漂亮的臉蛋。
宋暮阮敲出兩句回複,抱起枕邊安靜的小白團,盛裝打扮了一番,才慢騰騰走出卧房門。
廊間,有一道陌生的男音從樓下響亮傳來。
“宋助理還沒起床,我已經替她喂了鳥食。”
宋暮阮瞧了眼牆上的銅鐘,竟然已過中午。
放輕腳步,作為主人的她難得心虛地奔下樓待客。
廳堂裡,男人挂斷電話後,上方傳來一陣輕快的“哒哒哒”步聲。
他一擡眼,便瞧見一位少女踩着紅木木階下來。
梅紅及膝旗袍,白絨珍珠小外套。
齊腰的長發,隻墜着兩縷在胸前,其餘的大部分自然地蜷彎鋪展在薄肩後,曳動着烏黑盈動的光澤。
少女順着木階轉彎,一張羊脂玉絨的臉蛋不期然映入他眼簾。
柳葉眼微鈎,眼尾綴着瑰色的輕紅,一颦一笑,添了幾分楚楚動人的憐意。
這哪裡是花瓶?
分明是一支搖搖欲墜,亟需呵護的嬌花。
收回忖度的心思,李枭提起桌上的檀木嵌金鳥籠,走近那剛下判定的嬌花。
向來粗犷的嗓聲刻意收了幾分。
“宋助理,我是本次古寺修繕小組的組長李枭。”
“蕭總告訴我你轉崗了,這一周你主要負責它的飲食起居。”
宋暮阮兩隻手交握,看似是優雅搭在腹前的閨秀動作,實則早已摳緊手心。
原本以為簽訂新合同後,她定是以蕭太太的身份示人,沒想到久經商場的蕭大資本家竟如此小心眼……
在求愛失敗的第五個時辰,她宋暮阮被打回冷宮,仍然——
本職宋助理,兼任蕭太太。
瞥了眼那籠身底端那金絲錾刻的如意紋,她對這位初識的男人微微一笑,扯出右手,落落大方地伸去。
“你好,李組長,我是宋暮阮,請多指教。”
李枭握了握少女的指尖,硬朗的五官擠在一堆,露出憨态的笑:“指教談不上,我隻是子公司工程部的小組長,應該是你們總部的人多多指教我。”
少女兩瓣精心勾畫的梅子色唇線上翹,翹出的笑聲呵呵軟綿,像這季冬裡冰融後的一涓娓娓細流。
“李組長,說笑了,我隻是個實習助理,談不上是總部的人。”
“這日子過一天,是一天。我乖乖做事,别給元秘書添麻煩就行。”
聽着這利索話,李枭心裡痛罵元卓以臉看輕人,嗓聲不由得又低了幾分,答道:“放心,元秘書人很好。”
“對了,李組長,你們小組總共有多少人?”
“我們二組不算多,恰好三十人。”
-
冬天的日光,溫而和煦。
崇淨寺臨時封隔的辦公區域裡,暖氣嗡嗡地吹。
一位男人身着墨黑開司米羊絨針織衫,持着一張寺廟全景圖,立在朱紅檐柱前。
疏姿清落,氣度矜雅。
“近日浔墨雨水多,大雄寶殿和東側的羅漢殿久建多年,排水系統不完善。”
“加上前幾年下雪的凍融影響,這裡、這裡、還有這些周檐立柱,都需要仔細勘察,看原牆體結構是否損壞,柱基是否沉降……”
他薄唇翕合,修長微屈的指節對着圖紙,點了幾個地方,勘測工程師立馬用馬克筆打上醒目的紅圈。
元卓站在一旁,筆頭飛動,記着要點。
“嗡。”
褲兜裡的手機震動了下,他驟起眉頭,把棕皮工作本放在桌上,手裡的筆仍舊不停,一個個字龍飛鳳舞,騰出左手摸出了手機。
實習助理宋暮阮:[元秘書,麻煩到門口一下,我給你們訂了咖啡。]
[蕭總那杯,我特意囑咐店員單獨在包裝袋上作了标記的。]
筆尖頓出一個黑點,元卓再次确認這條信息。
瞧了眼門口,果然有個戴黃帽的外賣員。
原本以為是拿兩杯就走,直到看見那小電動車把手和箱裡裝着的密密麻麻錫紙袋,元卓收好簽字筆,塞進大衣口袋裡,又喚了個門口的同事,總算把這三十二杯咖啡搬進了屋。
辨出蕭總的那杯,元卓撕開保溫袋,小聲遞上茶杯:“蕭總,您忙了一上午,先潤潤喉。”
蕭硯丞拿過紙杯,褐眸卻仍盯着地圖:“讓大家都休息一下。”
“好的。”
蕭總不休息,那位工程師也不敢妄動,接過紙杯,他笑着道謝:“謝謝你,元秘書。”
元卓擺了擺手,對着辦公室的衆人道:“大家不用謝我,這熱飲是宋助理買的,可能你們不認識,就是李組長今天去補窗戶的那位宋助理。”
“她說耽誤了大家的進度,實在不好意思,隻好用咖啡賠個禮。”
身後的話音落地,蕭硯丞放下地圖,桌上的手機正顯示着兩條未讀消息。
他點開屏幕,正是元卓口中的宋助理。
宋小姐:【我決定做你的賢妻,續約蕭太太!】
【蕭先生,你會喜歡我的!】
大言不慚。
睨着那末尾兩個感歎号,蕭硯丞回想起他清晨拒絕她的理由——
“抱歉,宋小姐,我喜歡賢妻。”
薄唇靠近杯沿,熱氣撫上那平直的唇角時,他牽起一抹無奈的笑,抿了小口。
滾燙的液體入喉,嬌嫩濃郁的香氣四溢。
是龍井。
遠不及他家的禦茶園十八棵,但他家“賢妻”——
這次有心了。
元卓分發完所有咖啡,喝下第一口,隻覺暖流進到了心窩裡。
花瓶助理竟懂這些人情世故,他不禁懷疑昨晚丢了個掃把給他的宋助理是假扮的。
“确認那邊已經提前到了?”
上司冷不防的聲音打斷元卓的沉思,他放下咖啡,答道:“蕭總,他們已經入住酒店了。”
“好,我們晚上過去。”
“好的,蕭總。”
腦海突然蹦出一朵窈窕嬌花,元卓遲疑地開口。
“蕭總,那宋助理是她自己坐飛機過去嗎?”
“她一個女生……”
蕭硯丞沉沉凝了眼說話人。
“她就在浔墨,不用特意跑一趟。”
-
南方冬日的晚霞,總不會是單一的色。一層紅、一層金、又一層濃郁郁的藍,像一幅淋漓爛漫的潑墨畫,又不加修飾地濺到浔墨深處的青琉璃檐角。
“吱呀——”
檐角下,兩扇院門從裡拉開更大的縫隙。
一個高大的男人跨下石階,兩手撂着四盒精美包裝的特産,走下青石長階。
回頭望向少女。
少女身後,是鴿子灰的磚條院牆。
院牆上,布滿小小的、粉粉的鐵線蓮花,花瓣纏着重重的孔雀綠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