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霧色韫濃，空冗地罩着縱橫街道。各線霓虹布于其中，遇綠流馳，見紅滞停，井然有序的靜谧。

皇铎酒店二層最大的VIP包廂裡。

滿盤珍馐也被有序安靜地擺滿桌台。

桌邊，一位少女坐在倆男人中間。

淺黛眉形如遠山，底下的一雙柳葉眼半阖着，似太陽花卷翹的睫毛未動半分。

額鬓，幾縷烏黑柔潤的碎發垂落，遮住那甜美白俏的鵝蛋臉，落在侍應生眼裡，像似昏昏欲睡前的朦面。

“蕭先生，您們的菜品已經上齊。”

蕭硯丞拿出手機，一雙冷眸并未看桌，簡短應了聲：“好。”

這番對話入了耳，宋暮阮蔥白的指尖點了點裙身，轉而揪住白粗呢外套最底下的穗紋鍍金紐扣。

粉嫩嫩的指節凸起，微微泛白。

她先是咬了咬唇瓣，小心瞄了眼左手邊那位隔着把木椅落座的男人。

男人戴着一副無邊框眼鏡。

薄薄鏡片後的丹鳳眼，内窄外寬，幽黑瞳仁嵌在上翹斜斜的眼眶裡，不外露又蘊着神光。

與往日的神情無異。

宋暮阮稍稍松了口氣，試圖打破這風雨欲來的沉寂，介紹身側另一個不作聲的男人。

“哥哥，他就是蕭硯丞。”

“現在也是我的頂頭上司。”

裴君湛望了眼亮起的手機屏，指尖撥弄幾下，才放心似的收起手機，略微颔首。

“我和蕭先生早已見過。”

宋暮阮倏然松了指尖，金屬紐扣在燈下劃過一絲微細的亮。

她看着蕭硯丞，烏潤潤的眼瞳裡盡是顯而易見的嗔怪。

“原來你和我哥哥見過面？”

蕭硯丞銜上她的瞳光。

像似對說話人略表的紳士風度，隻一秒，直直垂垂的長睫又斂下，恰時傾蓋到眼睑。

一圈疏密的月牙煙影，淡淡的。

如他的嗓聲。

“嗯，在收購資泰之前。”

她湊近。

鬈翹的睫毛下，一雙瞳珠流轉着盎然珠光。

“那你是不是早就認識我了？”

他并未擡頭，依舊處理着手機消息，嗓聲仍是涼薄的淡。

“不算認識，見過幾面。”

宋暮阮伸手，小巴掌虛空蓋在那塊發亮的屏幕上。

珠光紅的唇瓣在燈下，亮璨璨的，像沾了少許紅糖霜晶。

吐出的話也是糯糯甜甜的調子。

“那既然這樣的話。”

“蕭生，你——是不是早就觊觎我的美貌啦？”

蕭硯丞斜撩起眼皮，眼尾的噱意薄淺。

底下，兩片弓形薄唇慵懶勾彎一側，吐出四個字。

“大言不慚。”

“……”

這一番對話悉數落進裴君湛的耳裡。

他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對于自家這個千金妹妹，他除了寵着也不想過多責怪。

偏過頭，他剛想喚出聲聲二字，面色卻是一滞——

少女塌着軟腰，上身斜伸出去。

揚着小巧明玉的下巴尖兒，迎視着男人，秀挺的鼻骨快要戳進男人的唇窩裡。

而那位男人，傳聞中不近女色的老古闆。

隻是微微斂收起鋒利的下颌。

飽滿眉骨下，那一雙灰而褐的眸子，并未後退。

就着少女仰擡的角度，眸尾垂翕出一個溫和的銳角。

裴君湛收回眼，徑自把聲音壓回了嗓口。

唇側壓出一抹不明顯的笑意。

“君子，我來啦~”

“咦？表哥也在這裡呀？”

“這身衣服很帥喲！有男大年輕潇逸的感覺。”

來者身着紀家經典紅鬥篷長裙，修身裙前高開叉不對稱設計，一雙纖白筆直的玉腿蹬着牡丹粉高跟鞋，悠着一聲又一聲的“噔——噔”，從門外緩緩走近。

落座到裴君湛身側，五個赤缇紅的鑲鑽指甲自然搭在他腿上。

沒骨頭似的，嬌軀倚靠在他胳膊，懶懶喚了聲：

“聲聲妹妹，嗨~”

“表哥你怎麼不回答我？”

自小看着祁宥昭長大，蕭硯丞神色自若，早已習慣她的恣意性子。

正準備應她一聲，卻被身側少女搶了去。

“昭昭姐，蕭總是哥哥請來的，說是感謝他給予我這麼好的工作機會。”

“是嗎？”

祁宥昭在男人的肩頭仰起眼，倏爾捂唇一笑。

“我家君子終于知道籠絡我的親人了。”

“诶，裴君，”她指甲撓了撓他的掌心，“你那麼喜歡我，不如早點與我結婚啊？”

裴君湛默然注視着女人。

“你和聲聲今天倒是可以多交流下心得。”

祁宥昭撐直了腰，看着他，不解發問：“什麼心得？”

裴君湛拾起雕花骨瓷長筷。

“關于如何發揚我國自古以來的傳統美德。”

“什麼美德？”

二位當事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他故意頓了頓，才道出話尾——

“過于謙虛。”

“……”

祁宥昭斜了眼，也不拿筷，轉而側過身子，對身旁的少女說：

“聲聲，想不想逃離你哥的毒舌？我有一個辦法！”

宋暮阮正巧夾住一片南美刺參，小胳膊條件反射似的，往蕭硯丞那邊移了兩寸。

聽到這話，霎時停住動作。

瞥了眼說話的女人，見無任何異樣，她發燙的臉蛋假裝凝了絲興趣，心虛地順着話問下去：

“什麼？”

說着，她不動聲色地調轉筷尖。

終于把這個富含高蛋白的刺參丢進自己的琺琅彩瓷小碗裡。

“那你首先得告訴我，你想不想戀愛？”

“……”

宋暮阮嬌軀一怔，唇角僵硬地抿着，生怕漏錯一個音。

中午才把旁邊這位資方霸霸哄好的。

昭昭姐，你别又點火。

祁宥昭看少女這副難為情的模樣，以為在擔驚受怕，亮出話來。

“妹妹别怕，有我在這兒，你哥不會說你的。”

“放心，我表哥也不會多說什麼，畢竟他管不了下屬的私生活。”

宋暮阮筷子尖戳了戳那顆顆分明的米粒，丢出二字，打算掐斷話頭。

“不想。”

祁宥昭笑了，手心重新搭在男人的腿上。

另一隻手指着松露焗牛粒，輕聲道：“我要吃那個。”

一片黑松露被乖巧放進碗裡，她又道：“耳朵都紅了，我不信。”

“妹妹，快告訴姐姐，身高一米九的，嫌不嫌？”

趁着祁宥昭吃松露的間隙，宋暮阮給旁邊這位男人遞了個“我很無辜，被迫營業”的眼神，才嗫着紅唇回答道：“不嫌吧。”

“那年齡呢？能接受大多少的？”

宋暮阮這次倒去了“正确”立場。

“七歲最好。”

一片鲥魚從筷尖滑落，蕭硯丞短暫地瞥了眼少女。

祁宥昭倒是眉梢一挑，起了興緻，又問：

“那對戶口有什麼要求嗎？”

“……”

蕭硯丞應該是随父親在華市出生的吧？

不太确定他籍貫，宋暮阮給出個保險回答：

“最好是華市的。”

末了，又添上一句：“其它地方的也不是不行，比如說中港什麼的。”

蕭硯丞睇了眼筷尖上殘留的濕光，看向身側的少女。

少女見他看來，完全偏過臉。

翹起嫣紅的唇角，大方給予一個狡黠嫣麗的笑容。

他平直的薄唇如弓略勾，重新夾住魚片。

未言一字。

默允下少女這刻意取悅的行為。

一旁的祁宥昭心裡正思索着人選，并未察見二人的眉來眼去。

翹起纖細食指，她指了指紅咖喱燴烤鴨胸，說道：

“原生家庭呢？”

男人唇角尚存的淺淡笑意是通行證。

面對這場相親對象選拔賽，宋暮阮從善如流地畫着隔壁資方霸霸的餅。

“單親那種，但現已不跟父母。”

祁宥昭微頓，心裡的人選逐漸有了清晰的畫像。

“學曆呢？”

宋暮阮不假思索地回應：“博士。”

靜了幾秒，祁宥昭盤算着所有條件。

最終，心裡的最佳妹夫面孔浮現眼前，她不由得輕笑出了聲。

“聲聲妹，我身邊正好有一個完美符合你所有條件的人選。”

說着，她那雙同裴君湛如出一轍的鳳眼，慵懶眯了眯。

“身高一米九，大你七歲。”

“華市本地人，單親家庭，博士學位。”

“名下資産過千億，但就是有點忙，可能有時候沒時間陪你，介意嗎？”

宋暮阮：“！”

這不是她身邊這位出手闊綽的資方霸霸嗎？

送命題來了！

餘光瞄到資方霸霸明顯上翹的唇角，她開啟甜嗓大方答出五字——

“我非常願意！”

祁宥昭拿出手機，點了幾下屏幕。

遂而拉過少女的小手，愛憐地拍了拍那雪白如玉的手背，長嫂當家的姿态，循循道：

“聲聲，他叫阮铎。”

“我已經把你微信推給他了，你等會同意一下。”

“這個飯店就是他家的。”

“？”

不是。

昭昭姐，你現成的大表哥就坐在這兒，你不說？

唇角的笑凍住，宋暮阮完全不敢回頭。

[嗡。]

手機震動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