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裡傳來嘈雜的奚落聲,在越發沒有底線的污言穢語裡,許青禾擡頭望向宋冉。
宋冉那時正在出神,她似乎覺得很厭倦,旁觀着霸淩事件的發生,以為自己能感到痛快,事實上心裡卻隻有空茫茫的一片,許多情緒在腦海裡雜糅成了一團,所以她并不能分辨當她看着有人往許青禾臉上扇巴掌時,心裡突然揪緊的那一下到底是出于什麼。
是報複的快感嗎?
宋冉不知道,許青禾卻看得清楚,她清楚地看到女孩忽然悲傷的眼神,透過那具被禁锢的軀殼,十五歲的冉冉在靈魂的深處悲傷地看着她。
後來許青禾去市裡的圖書館查閱了很多心理相關的書籍,試圖做些什麼讓宋冉恢複記憶,劇烈的情緒刺激是最好的辦法,所以……故意激怒她,故意讓她傷害自己,故意逼那個藏起來的冉冉出來。
宋冉在十七歲的時候失控。
許青禾則失控在她們的二十七歲。
——終于用她精心的策劃将宋冉逼到了死地。
看着被醫生們擡上擔架的宋冉,許青禾跌跌撞撞地跟上去,心中充滿恐懼。
恐懼得完全不敢離開她半步,恐懼得不停在她耳邊喊她的名字,向不知名的神明祈禱着希望這樣就能留住她的魂魄。
不知道,她當時什麼都不知道了,除了聽着醫生的吩咐盡力配合以外,她什麼都做不了。
當時的無力感許青禾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重新經曆一次。
她擔心地看向安靜靠坐在床上的人,小心翼翼地問:“你今後打算……做什麼?”
這樣的關心本不應該出自她這個罪魁禍首口中,她知道宋冉會尋死完全是自己逼的,怪她聽信了賀松岚的主意,怪她在等了這麼久後已經耗光了耐心,所以才會這麼急躁地想着通過這種方法讓宋冉對宋威徹底失望。
讓她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然後再像一個救世主一樣出現。
賀松岚是這麼說的。
這樣的情況下,再加上一些強制性的手段,宋冉遲早會慢慢接受她。
真是荒唐!
當時自己怎麼就會對賀松岚的這番話深信不疑呢?
她等了整整十二年,十二年都等過去了,為什麼非要急在那一時呢?
時間還不算太晚,從病房外的走廊傳出了一些病人聊天的聲音,聲音隔着門闆有些聽不清,卻足以打破橫亘在兩人之間的沉默。
宋冉好像突然才回過神,緩緩吸了一口氣,接着揚了揚唇角,朝許青禾露出一個寬慰的笑——神情溫柔得簡直讓人沉溺。
“我也不知道,大概會先去找個工作吧。”
願意工作總歸不是一件壞事。
許青禾暗暗松了口氣,“你可以去我那。”
盡量藏住眼裡的期待,她緊張地等待着宋冉的回答。
好在宋冉并沒有表現出什麼抗拒,隻是有些無所謂地點點頭。
“好。”
然後再無多餘的話。
在跨越十年的光陰後,第一次找回與許青禾的默契,與她一起選擇忽略了那個吻。
一個不敢問,一個不敢想。
剛剛那通表白就這樣草率地翻了篇。
但這件事其實并沒有消失,而是像一粒種子蟄伏在兩個人的心裡。許青禾總是難以避免地會想宋冉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偷親她的事,宋冉則一直在心裡權衡着到底要不要在許青禾還對她抱有留戀的情況下坦白自己已經恢複了記憶。
宋冉不想騙她。
可是這件事一說出來就變得很尴尬,她說出來,然後她們就重修舊好嗎?
事情如果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宋冉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我沒什麼事了,你回去吧。”
單人病房裡除了病床就隻剩一張單人沙發椅,剛剛許青禾縮在椅子上疲憊的樣子讓她有些心疼,又想起剛剛偷聽到的對話,也不想因為自己讓許青禾和魏昭之間産生什麼沖突。
畢竟除了夫妻這一層關系外,許青禾和魏昭也是同一家公司的創辦者,不管于公于私,宋冉都不想給她添麻煩。
許青禾卻沒接話茬,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你之前租的那個地方,房東取消合約了。”
宋冉一愣。
那天她自殺未遂被帶走後,房東原本以為她會死在醫院,覺得晦氣,當天就将她的東西全部丢了出去,也就是說單方面地毀約了。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埋怨的,倘若她真的死在那裡,那房子就成了兇宅,房東會生氣也可以理解。
隻是這樣一來,她就無處可去了。
宋冉名下的财産本就是和宋威綁定在一起,宋家被清算破産,她的信用卡也被凍結,移動支付賬号裡的錢也早就在決定自殺的那一天全部捐了出去,可以說,她現在确實身無分文。
除了我,她再沒有别的可以依靠的人。
看出了宋冉臉上的窘迫,許青禾不知怎的,竟然很滿意這個局面。
“你公司……有員工宿舍嗎?”
這句話宋冉問得很艱難。
她實在不想再麻煩許青禾了,然而眼下許青禾給她提供工作,是她的老闆,是當前唯一一個有可能幫她的人,除了她,也就隻剩下移民國外的葉靜雅,但宋冉早就删掉了母親的聯系方式……
思前想後,生存的壓力讓她不得不開這個口。
許青禾不動聲色地注視着她,将宋冉帶回家隻是她計劃裡的第一步,她還想做更多更多的事将她們之間錯過的那些時間補回來。
但宋冉脆弱的精神狀态讓她不敢再刺激她。
既然原來的計劃無法再繼續下去,新的計劃還沒想好,那就先把人帶回去再說吧。
這樣想着,許青禾維持着冷淡的語氣,“員工宿舍沒有多餘的位置。”
她一個公司的副總會知道這樣的細枝末節嗎?
不用管這些,反正就是滿了。
在宋冉略顯失望的眼神裡,許青禾繼續開口道:
“不過我有一處空置的房産,你可以去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