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的第二天,溫雲舟是被窗外刺眼的陽光喚醒的。
她眯着眼睛伸手去摸床頭的手機,指尖觸到冰涼的屏幕時,鎖屏上顯示的時間已經跳到上午十點十七分。
這是她轉學以來第一次睡到這麼晚——昨夜從小提琴琴弦上流淌出的旋律似乎還萦繞在耳畔,連帶那些被琴聲喚醒的、關于父母的記憶,都讓她輾轉反側到淩晨才入睡。
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班級群的消息便争先恐後地跳了出來。
齊斯年淩晨三點還在群裡發密室逃脫的現場照片——昏暗的紅色燈光下,他和幾個男生對着鏡頭龇牙咧嘴地比着剪刀手,背景是密室裡陰森森的骷髅道具。
顔卿的消息緊随其後:"齊斯年你吵到我眼睛了!"
附帶一個翻白眼的表情包。
溫雲舟劃拉着屏幕,忽然注意到沈聽的頭像安靜地懸浮在聊天列表最下方。他昨晚給她發了一條消息,時間顯示是淩晨一點十七分。
沈聽:0115。
沒頭沒尾的數字,像是某種密碼。
溫雲舟盯着這行字看了幾秒,突然反應過來——這是他家大門的密碼。昨晚她臨走時随口問了句“萬一我明天還想來問題呢?”,沒想到他真記住了。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髒突然漏跳一拍。
她想起昨晚沈聽坐在窗台上的樣子,月光描摹着他側臉的輪廓,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齊斯年的語音通話請求跳了出來。溫雲舟吓了一跳,手上的手機像是燙手似的,在手上蹦跶了好幾下才勉強沒有掉在地上。
“喂?”溫雲舟按下接聽鍵,聲音還帶着剛睡醒的沙啞。
“舟妹!”齊斯年咋咋呼呼的聲音穿透聽筒,“你猜我們昨晚在密室遇到誰了?七班的林叙!那小子居然帶着女朋友來玩恐怖主題,結果被吓得直接撞進NPC懷裡——”
溫雲舟把手機拿遠了些,等那頭的笑聲告一段落才開口:“你們玩通宵?”
“哪能啊,剛在早茶店補完覺。”齊斯年吸溜着什麼東西,口齒不清地說,“對了,聽哥今天去學校了你知道嗎?老陳臨時喊他去整理物理競賽資料。”
溫雲舟疊被子的手一頓。
她想起昨晚沈聽窗台上攤開的《高等數學》,書頁邊緣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那些字迹工整得近乎刻闆,與他平時随手寫的潦草解題步驟截然不同。
“他經常去學校?”她狀似無意地問道,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被角。
齊斯年像是沒聽懂她的意思:“啥?聽哥他不是每天都去學校的嗎?”
溫雲舟被他整得有些無語,補充道:“我的意思是,放假的時候他也會去?”
“可不嘛,别看聽哥平時吊兒郎當的,但凡老陳開口,他跑得比誰都快。”齊斯年突然壓低聲音,“"我懷疑老陳手裡有他什麼把柄......?”
挂斷電話後,溫雲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窗前。
對面别墅的窗簾嚴嚴實實地閉合着,但二樓窗戶的鎖扣沒扣死——這是沈聽出門時留下的記号,她上次就發現了。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在木地闆上投下一塊明亮的光斑。
書桌上的物理卷子還攤開着,最後一道大題旁邊是沈聽龍飛鳳舞的解題步驟。
溫雲舟的指尖無意識地描摹着那些字迹,忽然很想看看這個人在學校的樣子。
二十分鐘後,溫雲舟站在了二中校門口。
其實有時候,溫雲舟也覺得自己腦子有點問題。但想着到都到了,剛好落了點東西在教室,一并拿了也不算白跑一趟。
國慶期間的校園空曠得有些陌生。操場邊的梧桐樹沙沙作響,金黃的落葉在水泥路上打着旋兒。她沿着林蔭道往實驗樓走,鞋底踩在落葉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轉過拐角時,她忽然聽見器材室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人重重撞上了金屬櫃子。
“......我是不是說過别動我的東西。”
沈聽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像淬了冰的刀刃。溫雲舟下意識放輕腳步,躲在轉角處的消防栓後面
她的後背緊貼着冰涼的牆壁,心跳聲大得仿佛要沖出胸腔。
“裝什麼清高?”另一個男生嗤笑道,“誰不知道你能進競賽班是因為——”
話沒說完就變成了痛呼。
透過門縫,溫雲舟看見沈聽把對方的手腕反擰到背後,膝蓋頂在那人的腰眼上。
陽光從氣窗斜射進來,把他眉骨的陰影拉得很長,在臉上切割出鋒利的線條。
“因為什麼?”,沈聽湊近對方耳邊,聲音輕得可怕,“繼續說啊。”
男生漲紅了臉不吭聲。沈聽突然松開手,任由對方踉跄着撞上儲物櫃。金屬櫃門發出刺耳的呻吟,幾本舊練習冊稀裡嘩啦地砸在地上,揚起細小的灰塵。
“滾吧。”他彎腰撿起散落的紙張,語氣又恢複了平日裡的漫不經心,“下次再讓我看見你翻我書包......”
男生奪門而逃時差點撞到溫雲舟。
她僵在原地,看着沈聽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被弄亂的資料。他今天穿了件黑色衛衣,袖口卷到手肘。沈聽剛剛用的是左手,明明他的左手還沒好,這樣一下子又不知道會不會加重傷勢。
“看夠了嗎?”沈聽頭也不擡地說,聲音裡聽不出情緒。
溫雲舟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硬着頭皮走出來,假裝剛到的樣子:“老陳讓我來拿競賽大綱。”這個借口蹩腳得讓她耳根發熱——她根本就還不熟悉這個物理老師啊!
沈聽終于擡起頭,眼神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陽光從他背後漫過來,溫雲舟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見他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陰影。
“撒謊。”他輕輕吐出兩個字,卻轉身從抽屜裡抽出一沓文件,“拿去吧。”
溫雲舟接過文件時注意到他右手關節處有擦傷,破皮的地方滲着血絲。
她張了張嘴,想問這是不是剛才弄的,沈聽卻已經拎起書包往外走。在門口擦肩而過時,她聞到他身上有淡淡的鐵鏽味,混合着洗衣液的清香,形成一種奇特的矛盾感。
“沈聽!”她突然喊住他。
男生停在走廊盡頭的陽光裡,背影被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金邊。
溫雲舟跑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一枚創可貼——這是她習慣性随身攜帶的,因為練琴時經常會被琴弦劃傷手指。
“你手......”她遞出創可貼,聲音不自覺地放輕了。
“不用。”沈聽把手插進口袋,忽然笑了,“溫雲舟,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麼?”他湊近了些,壓着聲音,“像是施舍給流浪狗吃的的好人。”
溫雲舟舉着創可貼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沈聽轉身下樓,衛衣帽子被風吹得鼓起來,像隻收起翅膀的烏鴉。陽光透過樓梯間的窗戶,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她的腳邊。
回到實驗樓取資料時,溫雲舟在沈聽剛才站的位置發現了一張被遺落的草稿紙。上面除了物理公式,還寫着一行小字:
當觀測者出現時,量子态就會坍縮。
字迹有些暈染,像是被水浸過。
她想起沈聽說這句話時的樣子——那天他靠在窗台上,用鉛筆輕輕敲着《量子力學導論》的封面,說觀測本身就會改變結果。就像薛定谔的貓,在打開盒子之前,它既是活的也是死的。
而現在,她看見了不該看的沈聽——那個藏在“學渣”表象下的、真實的沈聽。
放學鈴突然響起,溫雲舟吓了一跳。她這才發現已經中午了,陽光正烈烈地照在走廊的地闆上。她把草稿紙夾進競賽大綱裡,心想沈聽大概早就走遠了。
然而當她走出校門時,卻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靠在圍牆邊的香樟樹下。
沈聽嘴裡叼着根棒棒糖,低頭擺弄手機。感應到什麼似的,他突然擡頭看過來,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完事了?”他沖她揚了揚下巴,語氣輕松得仿佛剛才器材室的沖突從未發生過。
溫雲舟捏緊手裡的文件袋。樹影斑駁地落在沈聽臉上,他眼裡的情緒比平時鮮明得多——或許是因為沒來得及戴上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具。
她注意到他的睫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透明的棕色,像是秋日的落葉。
“你在等我?”她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輕。
沈聽把糖棍子拿下來夾在指間轉了轉:“你說呢?”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文件袋上,“老陳沒告訴你競賽培訓的事?”
溫雲舟搖搖頭,一縷頭發滑落到臉頰邊。她還沒來得及伸手撥開,就看見沈聽突然向前一步。
他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耳際,将那縷頭發别到耳後。這個動作快得像是錯覺,但他的指尖殘留的溫度卻真實地灼燒着她的皮膚。
“下周三開始。”沈聽後退半步,又恢複了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你和我一組。”
有風吹過,香樟樹的葉子簌簌作響。
溫雲舟突然發現,這是她第一次在陽光下看清沈聽的眼睛——不是夜晚台燈下的深黑,而是一種溫暖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焦糖。
“物理競賽?”她問。
沈聽側過了臉,将手機息屏,“物理競賽是一班學生都要報名參賽的,後續看成績集訓。”
“為什麼是我和你一組?”她聽見自己問。
沈聽笑了笑,陽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躍,“因為隻有你能看懂我的解題步驟。”他轉身走向校門,卻又停住腳步,“晚上還來問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