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忍冬心頭一跳,幾乎要出聲制止——這打更人的存在本就透着不詳,怎可貿然邀請入座?
可厲無渡卻毫無遲疑,仿佛她才是這家客棧的主人,連那紙人小二都該聽她的号令一般。
客棧内一片沉寂。
那打更人靜靜地站在門檻前,幽深的雙目盯着厲無渡,良久未語。
外頭的風忽地止住了,夜色凝固,仿佛整個天地都在等待他的回應。
然後——
他動了。
打更人邁步踏入客棧,衣袍無風自起,夜色随他步伐卷入室内,一瞬間讓整間客棧都陷入一股詭谲的陰冷。
紙人小二的笑容僵在臉上,似乎從未想過會有客人主動招待打更人入座。可這番情形超出了他的掌控,他隻能維持着笑意,僵硬地将桌旁的一張椅子往外輕輕一推:“客官,請。”
打更人緩緩落座,袖袍掠過桌沿。厲無渡順勢将那三樣詭異的飯食推到他面前。
她這番動作做完,百裡忍冬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
客棧裡的飯菜不可不吃——這是客棧裡的規則之一。
可看剛才那個樣子,若他們貿然食用,很可能會觸發某種可怕的後果。
那麼,如果讓打更人吃呢?
他是寫在門外牌子上的規則之一,同為規則,客棧裡的和客棧外的對上,會有什麼樣的影響?若是他們順勢請他“用餐”,是否便能借此規避風險?
這想法大膽至極,可百裡忍冬卻不得不承認,厲無渡的判斷極有可能是對的。
桌上的燭火跳躍,打更人沉默片刻,随後,他擡手,緩緩接過了那碗“面”。
他沒有用筷子,而是低頭,将那碗端起,緩緩貼近黑暗之中的唇。
碗中的東西微微蠕動,仿佛感知到了什麼,竟發出了一絲極輕微的哀鳴。
緊接着,“面條”迅速縮成了一團,似乎在極力抗拒,可最終仍被打更人毫不留情地一口吞下!
整個客棧在此刻都像是被一層無形的寒意籠罩。
紙人小二站在一旁,嘴角的笑意微微抽搐了一瞬。
但打更人不語,隻是一味将那“黃泉引路羹”和“奈何浮生酒”如法炮制吞入腹中。
片刻後,他放下空碗,緩緩擡頭盯着厲無渡和百裡忍冬,似乎在打量,又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然後,他慢慢地站起來,轉身朝門口走去,蓑衣微微晃動,腳步聲落在地闆上,竟悄無聲息。
打更人踏入夜色,身影逐漸消失在深巷盡頭,似乎從未存在過。
客棧内的燭火微微晃了晃,四周詭異的氣息仿佛在這一刻有所緩解。
百裡忍冬垂眸看着桌上的空碗,仍能依稀看見碗壁上殘留的一抹詭異黑痕。他微不可察地吸了口氣,随後擡頭看向厲無渡:“師尊……”
厲無渡卻并未立刻答話,而是側目望向仍舊站在一旁的紙人小二:“好了,飯也吃了,打更人也送走了。按照你們客棧的規矩,我們可以見掌櫃的了吧?”
紙人小二的笑意微微一僵。
客棧内陡然一靜,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變得厚重了一些,仿佛有一層無形的陰影從黑暗深處緩緩彌漫,将所有聲音都給吞沒。
小二呆立片刻,忽然眼珠子微微一轉,僵硬問道:“客官……非要見掌櫃的?”
他的聲音不似方才那般熱絡,而是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陰冷。
百裡忍冬神色微變。
厲無渡的語氣卻依舊随意:“怎麼?見不得?”
紙人小二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眨了眨那雙黑洞般的眼睛,似乎在思索什麼。
然後,他忽然裂開嘴角,露出一個極其詭異的微笑,彎腰低聲道:“客官既然執意要見,那便請随我來——但掌櫃的脾氣古怪,兩位客官見了,行事可得小心些。”
說完,他緩緩轉身,朝着客棧内堂走去。
厲無渡看了百裡忍冬一眼,示意他跟上,而後不疾不徐地邁步跟在了小二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