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帚沙沙作響的聲音漸行漸遠,長樂坊内再度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動枝葉的聲音,以及紙燈籠随風輕輕搖晃的嘩啦聲。
厲無渡盯着那廟祝的背影看了一會兒,随即收回視線,轉而朝着那垂目靜立的塑像走了過去。
百裡忍冬跟在她身後,二人在紙菩薩塑像前停下,陽光穿過紙窗投下光斑,照在神像腳邊那一圈紅綢帶上。
細看之下,那些字迹好似是名字,但墨色卻早已暈開,不少地方模糊難辨。
“這是,人名?”百裡忍冬看清後皺起了眉,“師尊,我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供物,這地方果然詭異。”
“供物……”厲無渡眸光幽沉,“供神的物事叫供物,可供物,就一定是供給神的麼?”
百裡忍冬怔了一下,本能地順着她話中的意思往下推理。
他盯着那圈紅綢帶,心道供物若非供給神,那便是——
一個“鬼”字呼之欲出。
四下忽然一靜。
風不動了,陽光也仿佛失了溫度,原本随風晃動的紙燈籠,此刻像是被無形手掌定住一般,齊齊停在了半空。
百裡忍冬後背瞬間冒出一層冷汗,他猛地回神,察覺頭頂不知何時多了兩道視線,就像是在被什麼隐匿的存在注視着一般。
他不知道那個字究竟會觸動什麼,但直覺告訴他,若是方才他當真說出了口,或許他們就會立即招惹上這詭異祠廟裡的大麻煩。
少年不動聲色地壓下了心底悚然,及時将那個字咽了回去。
厲無渡見狀側頭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别說。”
言罷,她帶着百裡忍冬緩緩退出供奉着紙菩薩神像的正殿。
思量片刻之後,厲無渡又示意百裡忍冬先和她去探查位于主殿右側的東配殿。
東配殿内光線較暗,兩人剛一腳邁過門檻,便感受到了比外頭還要陰冷的死寂感。
四下靜得過分,百裡忍冬想了想,再開口時,言辭便較之前又謹慎了許多。
他壓低聲音問道:“師尊,剛才……您也察覺到了麼?”
厲無渡“嗯”了一聲,百裡忍冬繼續疑惑道:“那個角度,莫非是‘它’?可……”那塑像并無雙目,如何會有如此強烈的被盯住的感覺呢?
他顧忌着這廟裡可能潛藏在暗處的東西,沒有将話說全,但厲無渡明白他想表達什麼。
她立在配殿門口,一邊隔着幾步遠打量着這裡頭的供台,一邊隐晦地提點道:“别忘了昨夜厲無渡說過什麼。”
雖然是在說這個時間點的自己,但以這種旁人的口吻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是令厲無渡有種微妙的古怪感。
“小心穿紅衣的人。”
百裡忍冬略微思索片刻,反應了過來。
着紅衣者為伥鬼,而伥鬼通常可作為鬼主耳目,共享所見所聞。
也就是說,這廟裡供奉的無目紙菩薩即便自己看不見,也可以通過操控其他東西去“看見”。
思及此,百裡忍冬不由得想起了現在正深陷紅衣陣營中的厲無渡。
她莫非此時也在此地?又或許,正被紙菩薩操控着躲在暗中監視他們麼?
他不自覺地出了一下神,然後才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配殿的供台上。
和正殿相比,這裡的供台不高,上頭鋪着一層薄薄的紅緞,正中用木制衣架撐着一件喜服。
那是件制式古舊的朱紅色嫁衣,織金線勾出複雜繁複的花紋,被妥帖挂在那裡,沒有一絲折痕和灰塵,看起來像是被人時常珍惜地保養維護,随時都能再次披在身上。
不知為何,百裡忍冬下意識想要近距離觀察一番,但剛靠前半步,他便被厲無渡拉了回來。
厲無渡打量着少年後知後覺回過神的表情,沒錯過剛才那一瞬間他眼中的恍惚。
“定心,守神,為師昨夜叮囑過你,今後在城内要時刻小心認知污染反撲,剛才若不是我及時拉住,恐怕你已被它引誘了。”
百裡忍冬後背剛下去的寒毛又立了起來,因分神而略微松懈的警惕心再次拔到了最高。
他忌憚地看向那件嫁衣,問道:“師尊,這供台上,為何不放神像,而竟供奉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