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兒氣息詭谲,修為逼近靈丹八轉,渾身都是從深海異淵帶出來的腥氣和惡意,絕非現在狀态下的兩人能對付的。
百裡忍冬當機立斷,頂着神魂撕裂的痛意拎起厲無渡,拖着她一路沖殺了出去。
不是他想救殺師仇人,而是情勢所迫不得不救——他已毀了一半神魂,實力大損,若是任厲無渡死在蚌妖口中,僅靠他自己,就算僥幸逃得一時,恐怕也難以脫離潮汐秘境,最終還是要葬身于此。
不如将這魔女帶走喚醒,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殺她的機會日後多得是,不急于這一時。
百裡忍冬一邊疾步躲閃蚌妖的追殺,一邊冷酷地想道。
蚌妖怒吼着揮舞斧足,肉牆狂潮般湧來,秘境内又不辨方位,前後左右乃至頭頂俱是仿若無邊無際的霧瘴。
神魂重創的痛楚撕扯着百裡忍冬的意識,窮途末路之際,他不得已帶着厲無渡一頭紮進了下方幽黑的海水裡。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吞沒了兩人,耳邊隻餘下嗚咽震鳴的水聲。
百裡忍冬死死握着厲無渡的手腕,一口氣沉入海底。蚌妖巨大的身影在水面翻滾咆哮,探出無數斧足,試圖将他們拽回去吞噬,但海水阻隔了瘴氣,也阻隔了它的感知,一時竟叫它撲了個空。
借着這一線生機,百裡忍冬一邊催動避水咒,一邊迅速朝着海底深處遊去,尋找可以供兩人暫時療傷的休整之地。
最後,他們鑽進了一道幽暗的溶洞口。
避水咒排空了溶洞内的海水,但這地方還是十分狹窄潮濕,四壁布滿海藻與冷硬的岩層,空氣中充滿濃重的鹹腥氣。
确定蚌妖沒有追上來,百裡忍冬才将厲無渡放下,自己順着洞壁滑坐下來。
他喘着氣,胸腔起伏劇烈,片刻後終于按住心口,強行将翻湧的血氣壓回去。
地上的人仍然沒醒,面色蒼白得近乎透明,睫毛沾着海水,細細鋪在眼睑上,一動不動,渾身冷得像塊失了溫度的玉石。
百裡忍冬拎起她的手腕探了探脈搏,感到一股細微卻固執的生機在血脈深處掙紮着。
沒死,隻是還陷在幻境夢魇裡醒不過來。
他不自覺地心裡一松,然後便一邊調息療愈自己神魂上的傷,一邊等着厲無渡憑借自己的力量掙脫出來。
海底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海水壓在洞外,與他們隔了一層薄薄的結界。
百裡忍冬大概穩定住了自己神魂的情況,再看厲無渡,卻發現她不但沒醒,反而雙目緊閉,眉間痛苦糾結,似在夢中掙紮,而她的神魂波動也在不斷削弱,再這樣下去,恐怕這魔女就真要葬身在那幻境裡了。
百裡忍冬皺起眉,試圖将她喚醒:“厲無渡,醒一醒。”
厲無渡沒有動靜。
百裡忍冬垂下眼,眸色幽暗,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他像是下定了決心,冷着臉低下頭,将自己的眉心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神識一入,天地陡然一變。
大雪飄散,朔風呼嘯,可本該潔淨無暇的雪地上卻潑灑着大片大片刺目的殷紅。
百裡忍冬站在一個樸素簡陋的農家小院裡,看着一個身着劍宗道袍的女修正提着個凡人女子,雪亮的劍尖探入那女子的眼眶,在裡面肆意翻攪尋找着什麼。
不遠處的地上橫屍着一名獵戶打扮的男子,看他死前的姿勢,應該是想要來救人,結果卻是被一劍封喉,死不瞑目。
女子徒勞地掙紮着,令人頭皮發麻的慘叫聲穿透風雪落入百裡忍冬耳中,正道劍君見不得此等虐殺凡人的行徑,一時間竟忘了這是在厲無渡的夢魇幻境内,下意識踏前一步。
結果就隻是這麼一步,看清那行兇之人側臉的劍君便震驚地僵在了原地。
——無他,那身着劍宗道袍的女修,竟然就是他的師尊。
溫、瓊、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