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早就知道,是不是?”淩挽馥在和刺客周旋過程中衣裳破了,露出了後肩的一塊區域。就在闫楚禛為淩挽馥套上外套的之時,方乘飛不經意地看到了淩挽馥的後肩那一小塊區域,有着他尋找多年的淺色痕迹。那是多年來的夙願,一旦觸碰,記憶裡的輪廓一下子被激活,清晰地與她身上的印記高度吻合。要不是闫楚禛及時阻攔,方乘飛早就沖上去認親了。
“我先前并不知曉,是那日你和四月提及胎記。我才想起,她身上有個類似的。我本想派人查探清楚,再和你說。誰知道今日突發此事。”剛才在小巷中,闫楚禛猜測的沒錯,方乘飛果然發現了。
“有什麼好調查的,那不是明擺着的答案嗎?”
“你冷靜點,你口中所說的确切證據,不過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僅此而已。我為什麼不該懷疑?”胎記本身就是方乘飛幼時的記憶,裡面有多少的不确定,就連方乘飛都無法辨認。一個是孤身多年的妻子,一個是多年來奔走四方尋找同父異母的妹妹的好友。闫楚禛不忍心那些不清不楚的線索給他們帶來希望,經不起事實的推倒,又失望而終。得到又失去之間的巨大落差,給人的傷害比從來未曾得到要巨大十倍百倍。
“對當年的女嬰唯一還有印象的可能隻有你,你要盡可能地去回憶,不管是什麼,多細小的事件,都或許對答案有幫助。”唯有方乘飛盡可能細化,方能從中找到線索,去證實他和淩挽馥是否存在兄妹關系。
喝了安神藥的淩挽馥一覺睡到天黑,連晚飯都直接錯過了。夜裡醒來的時候,才從闫楚禛口中得知,她大難不死,有可能又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位兄長。
“我的後背有胎記?我怎麼不知道。”那胎記位置比較後,是視野的盲區。淩挽馥平日裡洗好一個人泡浴,一般四月進來的時候,她基本上已經穿好了裡衣。因而四月對胎記隻是似曾相似,卻無法想起具體在哪裡見過。
“那你為何又知道?”
闫楚禛忍不住一笑,摸摸淩挽馥的頭。休息了一陣,她的臉色還是蒼白,腦子被撞了,看來機靈勁還沒回來,如此簡單的問題都想不明白。他們是夫妻,夜裡胡鬧,她身上還有什麼地方他是沒看過的。闫楚禛甚至十分自信認為,最了解的人除了他,絕無僅有。
闫楚禛意味深長的笑,讓淩挽馥窘迫地想明白自己問了一個怎麼樣的啥問題。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太亂,她累了,已經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至于突然多出來的兄長,淩挽馥沒有太多的思慮。未進鳳宜閣前,她跟着生母流浪。後來母親找到她,進了鳳宜閣,遇到了閣中的一衆人,後來又是闫楚禛,接觸到了一個她從來未曾會想象的世界。她雖然無法如一般女子般享受父母兄長的疼愛,但是她在輾轉間總有所遇,也未見拖欠太多,上天已經是待她不薄。她貪财,但不敢在情感二字上有太多的執着。她相信着,該是她的,不會少,無緣的,哪怕握在手裡,都會随風而走。早年居無定所,後面的年少執掌鳳宜閣,擴展生意,讓她習慣了一種保命的淡然。她可以理解方乘飛的情感,要她去感同身受,似乎有點難。哪怕是闫楚禛也一樣,未來的某一天,他的愛,他對她的好已經無法繼續,她會傷心嗎?會,可是傷心過後,她依舊會舔着流血的傷口,默默藏起他給的傷害,繼續經營她的生意,可能還會發了狠一般,想盡各種方法去大賺特賺。
根據方乘飛的說法,他父親程訣當年任職泉州,年幼的方乘飛跟随同輩叔父下泉州探望,看到了外室所生的妹妹。程訣回京述職時已經和母親商量好,等過了年安頓好,就接她們回京中,立淩挽馥生母為妾。可是家中突遭不幸,卷入了文字獄風波,滿門抄斬。方乘飛是仆人用親身骨肉假冒身份的掩護下,才得以逃脫,後流落江湖,拜師傅學武。
而淩挽馥記憶就是,生母是杭州人士,她跟随着生母四處躲藏。生母和落華夫人都曾經提過關于生父的一二,說對方是京中外派的官員,犯了事被抓,生母因為是尚未過了明面的外室,才得以找到機會逃脫。外室是連妾都不如的存在,她們在沒有得到正室夫人的認可之前,她們就是不能見光的存在。正是如此,才得以在關鍵時刻保住了她和生母的性命,都不知是值得開心還是難過。就因為是不可告人的存在,就連共赴生死的機會都無法擁有。再多的情深義重,都顯得蒼白無力。
外派官員在外養有外室乃是常事,單純憑借兩人口中那點吻合,都無法證明什麼。闫楚禛調閱了關于程訣一案的檔案。泉州司馬因入仕時随手寫下的一首詩被認為有叛國之疑,經刑部審查證據确證無疑,從而很快就定下了抄盞,财産充公,仆人被流放。不僅如此,尚在宮中的程家小姐,就是方乘飛的姑姑也受到了牽連,自缢身亡,從此關于程家的一切,消失在了京中。不過是幾句無關重要的詩句,被某些有心人捕風捉影,刻意扭曲,再經過酷吏嚴刑逼供,呈現出來的結果,黑白不辯。先帝晚年,身體日漸不佳,便有意提前讓身為王爺的弟弟監國,以便日後王座的順利交接。在王位争奪中生存下來的崇光帝以清前廢太子餘孽為由,大興牢獄。朝中官員言語或者行為稍有不慎,就會暗處觀察的皇家親衛所盯上,一旦被定罪,輕則降職流放,重的就是程家一樣,全家無一幸免,還有更多的還來不及審訊,就已經死于非命,抛屍荒野。強壓之下,曾經質疑過崇光帝的聲音,要麼自行選擇閉嘴,要麼就是崇光帝讓他們永遠開不了口。臣子力谏,換來的隻會是另外一輪的屠殺。先帝不在後,那群跟随着打天下的臣子已經成了崇光帝眼中的沙子,殺一個,少一個。闫閣老受先帝所托,護崇光帝禦極,然後新帝的王權之路,從一開始就選擇了從殺戮開始。任由闫閣老等臣子如何努力,都無法将其引導回先帝所期許的道路上。将近六年的時間,大虞都被血腥所充斥。也許還有更多的孩子如方乘飛和淩挽馥,一夜間命運大翻轉,從此颠沛流離,形如陌人。
事關淩挽馥身世,羅伍和芸娘必然上心。可當年落華夫人南下行程倉促,未多做交代。也許是淩挽馥母女情況危險,不宜宣揚,因而落華夫人連親信芸娘和羅伍都不能告知。闫楚禛隻能讓他們兩人先回去,如有什麼新的線索,再告知。
“他們很擔心你。”不僅是芸娘和羅伍,就連闫楚禛也是時刻關注着淩挽馥反應。她表現得太過于冷靜,不知是否也擔憂。
“那是必然的,要知道,萬一情況屬實。我就是罪臣之女,夫君那就麻煩了。”
“胡說。”淩挽馥話中玩笑居多,然内容就讓闫楚禛不喜。原來不是不上心,是壓根都不怕。想必她已經想出了一萬個後備之法,跟他和離?還是找個理由發難,然後默默離開?不論哪一個,他都勸她想都不要想。她的後備之策,隻有他。“我是你夫君,我娶的是淩挽馥。”
哦?竟然不開心了?淩挽馥無奈,闫大少爺的脾氣如今可是一點就着了。起身走到門外,果然不遠處,闫楚禛一如既往地站在那。見她走來,伸出手将其手握在手中。背光而立的身影,綠蔭下的輪廓,溫潤了整個生命的煩躁。她就知道,他必然不會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