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成遠在收到甯乾消息的那一刻,就拉着妻子遠離隔闆坐到了角落,順便把雜物搬來壓在上面。
隔層久經風霜,厚重的灰塵在搬動廢棄器械時揚起,惹人嗆咳不止,有的一不留神被吹進眼睛裡,又疼又癢,刺得眼球一個勁流淚。
等他蹲到角落握住妻子的手時,見到的就是唐順意淚流滿面的樣子。
不知道是擔心甯乾還是害怕即将到來的怪物,又或者是單純的眼睛裡進東西了。
甯成遠歎了口氣,正準備說話,身下卻突然傳來人群紛亂的腳步聲,夾雜着驚恐萬分的尖叫。
緊随其後的,是一陣怪異的咕叽聲,聽上去像是巨型蝸牛在地上蠕動,身上的肥肉如同要融化了一般。
黏膩,又惡心。
唐順意打了個哆嗦,雞皮疙瘩争先恐後地冒出來,恐懼後知後覺從心底蔓延至全身。
她往甯成遠懷裡鑽了鑽,雙手用力攥着衣角,緊張得青筋暴起,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
甯成遠摟着妻子的肩膀微微搖晃,全當無聲的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的尖叫聲已然遠離,徒留下惹人牙酸的咀嚼聲,以及骨頭崩裂時發出的脆響,偶爾還有一兩聲被悶住的呻吟。
——走了嗎?
唐順意懸在半空中的心要掉不掉,把想法打在手機上,遞給甯成遠看,甯成遠看過後露出不贊同的神情,搖頭接過唐順意的手機打字回道。
——沒聽見那咕叽咕叽的怪聲,先别動。
他剛把手機上的字送到唐順意眼前,壓着重物的隔闆突然毫無征兆地跳了一下。
就像是有人在下面用力想把它頂開一樣。
*
托了紫氣東來把全小區的居民樓都合在一起的福,每層樓倒也算得上是四通八達,不至于一邊樓梯間被怪物堵死,所有的生門都沒了。
雖然其他樓梯口也有怪物堵路,但數量并沒有他們這邊集中。
一馬當先的女人不知道竄到哪裡去了,甯乾也沒空關心這些,他沒有走遠,而是蹲在沉重的實木門闆後,看着驚恐的人群一波接一波的竄出來,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有人在倉皇逃竄中回頭和蹲在角落的甯乾對視,又被吓得好一陣哭爹喊娘。
他有這麼吓人嗎?算了,說不定是被他帥到了也有可能。
甯乾撓撓頭,無奈聳肩,沒管那些逃命都不專心的人。
他要保證怪物全部被吸引走,不能有任何一隻留在樓梯間威脅到他爸媽的生命。
怪物滿身贅肉,如蛆蟲般緩慢移動,隻是長得駭人而已,樓道擠了太多人,除了極個别被擠到下面去的倒黴蛋,大多數傷亡人數其實來源于同伴之間的競争傾軋。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在森林裡遇到熊的時候,不需要跑過熊,隻需要跑過自己的同伴就好了。
甯乾眸色深深,等人都跑得差不多了,怪物肥碩的手掌按上最後一級台階,留下一掌刺目的血手印,他才開始緩緩後退,退到一個能看清樓梯口,卻又不會讓怪物觸手可及的安全距離。
由便宜弟弟變成的怪物眼皮上贅着大大小小的瘤子,沉重的肉塊拖累着它睜不開眼,沒有視力,它們的聽覺和嗅覺就變得格外靈敏。
逃命的人腳步聲龐大而雜亂,大多數怪物跟着大部隊走了,甯乾屏住呼吸,心驚膽戰地看着白花花的肉塊從自己眼前緩慢挪作,有的在經過他身邊時突然停下,伸長腦袋鼻孔翕張,在空氣裡拼命嗅着。
甯乾有些恍惚,自己居然在這張布滿橫肉的臉上看到了糾結的神色,他動也不敢動,怪物權衡半晌,最終還是往前走去。
前面人更多,權衡之下,它們還是放棄了甯乾這塊幹癟的瘦肉。
他松了口氣,探頭看向還在發出動靜的樓梯間,一兩隻沒什麼追求的怪物湊到痦子冰冷的屍體旁,它們沒急着下嘴,瘦小孱弱的四肢從肉堆裡伸出,扒在牆壁上,仰起頭,似乎天花闆上有什麼誘人的東西。
甯乾面色一沉,眼眸深深盯着怪物身上顫抖不停的肥肉,透過窄小的□□,他瞥到怪物陰毒狡詐的的漆黑瞳孔。
他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這群畜生鼻子很靈,大概是聞到了天花闆上生人的味道,遲遲不願離開。
比起屍體,它們更想享用溫熱噴香的活人,用嘴咬住溫軟的皮膚,撕扯下還在跳動的血肉,順着喉管滑落到胃裡,是一片舒适妥帖的暖熱。
怪物嘴角殘留的血紅刺痛甯乾的雙目,他腿肚子打顫,連呼吸都是顫抖的。
雖然他是在屠宰場和人皮唐卡裡走過一遭的勇士,但那都是他被迫經曆的,這種主動去招惹惡鬼,他還是第一次,說到底還是普通人,适應能力強并不代表不怕了。
甯乾瞥了眼天花闆,長呼出一口濁氣,揉揉打顫的小腿肚子,一步跨出掩體,用藏在袖口的小刀在掌心劃了條口子。
不深,但長,淋漓鮮血灑下,看着駭人,實際沒什麼大事,鐵鏽味彌漫開來,飄到怪物鼻腔裡,又是另一番味道。
兩頭畜生瞬間調轉矛頭,兩顆肉瘤轉過頭,雖然看不清眼睛在哪兒,但甯乾就是覺得它們在盯着他。
正合他意。
甯乾低笑一聲,權當給自己打氣。
他将手掌高高舉起,在空中揮舞着,殷紅血珠滾落在地,宛如驚雷炸響,炸得兩隻怪物嗬嗬低吼,粘稠的涎水挂在唇角,掩蓋在贅肉之下的雙目赤紅。
見目的達成,甯乾并沒有着急跑路,他舉着手,慢慢朝後退去。
這些怪物走得太慢,他得等等它們。
甯乾将徘徊在樓梯口的兩隻怪物引走,卻沒看見在震顫的大樓中,緩慢爬上樓道的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