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說什麼,被于秋台堵了回去:“能的,你很聰明,能幫上忙的。”
甯乾捂住狂跳的心口,心底直呼夠了夠了,這就是你們直男基情四射的兄弟情嗎?是他輸了,潰不成軍。
于秋台兩步追上他,兩人并肩在樓道裡走着。
被陣法扭曲的空間恢複成原樣,但殘留的屍體并沒有消失。
在徐紫來應付于秋台的那段時間,她沒辦法分心去管手底下成百上千的妖魔鬼怪,那些惡心的肉瘤遵循本能追求新鮮的血肉,瘋狂撲食着目目之所及的一切活物。
滿目瘡痍,噴濺狀的血迹貼在灰白的牆皮上,濃重的血腥氣被壓縮在這方狹長的過道中,熏得人頭暈惡心。
壓抑,又讓人心慌。
甯乾把臉埋進衣領,隻露出一雙漂亮鋒利的眸子,悶聲和于秋台玩笑,分散注意。
……
滴答——
血水浸透隔闆縫隙,順着天花闆滴落在地,彙成一灘小小的血窪。
恢複正常的小區,天台離頂樓樓梯間并不遠。
水滴聲清脆,甯乾緩緩止住喉頭的悶笑,心底突然湧起一股沒由來的恐慌。
來勢洶洶,将他吞吃得骨頭渣子也不剩。
他加快腳步朝父母藏身的隔層沖去,将一切都甩在身後,隻有無邊血色在眼中無限放大。
放大,再放大。
最後定格在一雙灰敗的渙散瞳孔。
甯乾猛地低下頭,扶着牆勉力穩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渾身顫抖,呼吸又急又重。
“甯乾……?”
“甯乾,看着我,别怕。”
有人在尖銳的耳鳴聲中叫他的名字,甯乾張嘴卻說不出話,他隻覺得四肢發麻難以挪動,周遭的一切都像隔了層霧,缥缈又不真切。
“甯乾,别咬。”
下颌處一股大力傳來,甯乾被迫擡起頭,直直對上于秋台那雙沉着如寒潭千尺的眸子。
“甯乾,”于秋台捏着他的下颌,手指撫過他緊繃的唇角,秀氣眉峰皺起:“别咬自己。”
“别怕,我在這裡。”
鐵鏽味溢滿口腔,甯乾恍然驚覺自己咬破了嘴唇。
他後知後覺松開嘴,在于秋台鎮靜的目光中逐漸緩過來,但整個人還是不住的顫抖着。
“爸……那是我爸……”
他悚然,雙手掩面,不敢去看那顆夾在隔闆和天花闆中間的人頭。
那般滄桑,那般陌生,卻又那般熟悉。
于秋台用眼角餘光掃過那顆半張臉都被啃食殆盡的男人頭,心中了然。
他生疏地環住甯乾彎曲的脊背,學着凡塵中母親把孩子籠進臂彎的樣子,輕聲安慰着。
“沒關系,我陪着你。”
生死面前,話語太蒼白。
于秋台不欲多說,就這麼靜靜抱着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輕輕拍着背。
有力的心跳,溫暖的體溫,清新淡雅的水香調。
生命的重量透過這個擁抱,沉甸甸地壓在甯乾心上。
甯乾蜷縮在這個如胎宮般讓人心安的懷抱裡,他将整張臉都埋進于秋台溫熱的頸窩,好似不去看一切就沒有發生。
有滾燙的淚珠淌下,沾濕了于秋台肩膀處的衣料。
悲恸無聲,卻天崩地裂。
于秋台其實不是很懂這種情感。
人一旦踏上仙途,壽命動辄便是百歲千歲。
他生命中從沒有過刻骨銘心的離别,旁人的悲歡在他眼中隻是雲煙,轉瞬即逝,風過無痕。
他被宗門如珠如玉般養着,從未接觸過凡塵。
眼下甯乾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環住他的腰身,顫抖着,恸哭着,眼淚似烙鐵,灼人心弦。
他好像有些明白,母親為什麼整日忙着在紅塵中救苦救難。
他不想看見甯乾的眼淚,就像母親不願看見蒼生疾苦。
母親的道是蒼生,他的道呢?
他莫名想起那天,二舅從躺椅中起身,穿過簌簌竹葉,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
——小台,你不懂蒼生。
舅舅。
于秋台抱着懷裡顫抖的人,垂下眼睫。
我現在……好像有點懂了。
*
“好了,沒事了……”
甯乾在這片柔軟的玉蘭花香裡汲取了足夠的勇氣,他用力閉眼眨去眼底殘留的淚花,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吓人。
于秋台仰頭看着他,擡手擦去他眼角的淚痕,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一陣風:“别怕,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好嗎?”
甯乾搖頭,握住他停留在自己眼角的手,勉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我不親自去看看,爸媽要怪我了。”
“好吧。”
于秋台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别笑了,我知道你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