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有聲音,就怕一點聲音也沒有。
行山墓園裡的黑霧已經濃稠到液化,伸手不見五指,水汽冰涼,帶着陳腐的土腥氣,順着鼻腔争先恐後往肺裡擠。
甯乾不得不用袖子捂住口鼻,借着霜衣劍身上的靈光勉強看路,目光能望到的最遠的地方,是于秋台繡着玉蘭暗紋的衣角。
黑霧太過遮擋視線,腳下又是觸感滑膩的詭異血管,甯乾根本不敢走太快,要不是嫌棄這血管髒,他真想拿霜衣當拐杖使。
“于秋台,你走慢點。”
嫌這霧氣髒,甯乾捂着嘴悶聲悶氣小聲喊着。
……
無人回應。
作為修士,于秋台五感很靈的,不可能說聽到了故意不理他。
總不能是還在生他的氣吧?
“于秋台?”
甯乾慌了神,急急舉起霜衣擡頭看去,四周連個于秋台的影子也沒有。
被獨自落下的恐懼席卷了他,甯乾握緊霜衣,這是他一個普通人保證自己在這詭異法陣裡存活下來的唯一資本。
他在原地緩了緩,才繼續邁步向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越往裡走,霧氣反而沒有外圍那麼深厚了,就連詭異的紅色血管也逐漸沒入土地中消失不見。
甯乾看着周圍的異象啧啧稱奇。
東張西望不看路的下場,就是撞上冰冷堅硬的墓碑。
甯乾捂着剛好嗑在碑沿上的小腿骨,倒吸一口涼氣。
他放眼望去,數不清的石碑順着一級一級的階梯聳立在黑霧裡,鱗次栉比,莊嚴肅穆,腐朽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彙成一座大山,把人壓在其中呼吸都被不能。
甯乾正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道空靈的女聲,幾乎貼着脊背響起,寒風鬼啊吹過,他沒忍住打了個寒顫。
“你是新來的冤魂嗎?”
雙手緊握霜衣,甯乾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猛地轉身,撞上一雙深不見底的空曠眼眶。
甯乾:“……”
見鬼了,活的鬼,還會動。
白裙少女有頭油光水滑的長發,乖順的自然垂落在身後,偶爾有一縷青絲頑皮,順着肩頭滑到胸前。
少女半透明的指尖把玩着兩顆血淋淋的眼珠子,裸露出來的大腿和手臂滿是青紫交加的淤血,一對空洞的眼眶死死逼視着他。
好像隻要他回答得讓她不滿意,她就立馬讓甯乾get同款全包美瞳。
不過……這鬼好像沒看出來他是個活人。
甯乾抱着霜衣,試探點頭。
“太好了,我們這個大家庭又多了一個新成員,你怎麼死的?手上這劍哪裡來的?看上去很厲害的樣子。”
少女把眼珠子往眼眶裡一摁,收起那副駭人的厲鬼相,蒼白的小臉直往甯乾面前湊。
忽略掉那些猙獰血迹以及快要從眼眶裡脫落的眼珠,少女面龐溫和柔美,像溫溫柔柔的鄰家妹妹。
甯乾張了張嘴,正準備開始胡扯,少女就迫不及待打斷他,神情激動:“沒關系,這都不重要,夜先生會給我們帶來新生!”
“夜先生?”
“是的,我們喜歡夜先生,”少年單薄的身影從隔壁的墓碑裡鑽出,他穿一身暗紅色的校服,骨頭碎渣戳破皮膚,整個人像一張碎掉的拼圖。
“他幫我們報仇,給了我們第二次生命。”
甯乾有點懵,心裡隐隐約約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這個夜先生,會是這座大陣的陣眼嗎?
他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有驚喜,有畏懼。
“什麼叫第二次生命?又是怎麼個報仇法?”
少女洋洋自得,叉着腰驕傲地挺起胸脯。
“我們死于非命,死于不公,害死我們的人卻靠各種各樣的手段活得好好的。”
“他們沒有愧疚,甚至混得風生水起!我們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又有誰來替我們申冤!”
少年贊同點頭,接話道。
“我是自殺,從那天過後,學校的天台上了鎖,我找不到替死鬼,本以為永生永世都隻能渾渾噩噩遊蕩在那座惡心的學校裡,看着那些人渣快活的長大、畢業,奔向更美好的人生。”
“直到夜先生出現了!他帶走了我!還幫我解決了那些人渣!”
少年越說越激動,突出的顴骨剮蹭裸露的血肉。
少女清清嗓,神情傲慢,擺出一副前輩的架子。
“我們是夜先生收的第一波鬼魂,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很信任我們。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經出去為夜先生提供更多魂魄了。”
“你也别嫌我話多,我們之所以留在這裡,就是為了引渡你們這樣的愣頭青。”
少年嗤了一聲,被神經連着挂在腦門上的眼珠滴溜溜的轉着,目光不善。
“像你們這種新來的二手貨,總是對夜先生不滿意,嚷嚷着什麼還我命來,聽着就煩。”
少女:“總之,夜先生是好人,不會虧待你的”
少年:“所以,不準對夜先生心懷怨恨!不準不尊敬夜先生!夜先生說得一切都要用心去聽!”
甯乾:“……”
這倆唱雙簧呢?當鬼就是好,這麼一長串都不帶換氣的。
随着兩人話音落下,無數鬼魂從四周密密麻麻的墓碑裡鑽了出來,把他周身擠得水洩不通。
裸露在外的皮膚和這些遊蕩在空中的鬼魂接觸,瞬間起了一片飽滿的雞皮疙瘩。
甯乾默不作聲把袖口往下拉,生怕露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