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衛憐走在昏暗的宮道,一盞琉璃燈伴于左右。
風太大了,她裹緊鬥篷,腦子想得都是侍寝後吃些什麼。是烤羊腿,還是酒槽雞?香梨酥?
要不烤羊腿吧。
經過禦膳房的後牆時,褚衛憐倏地嗅到炙羊肉的香味,是從紅瓦煙囪飄出來的。
她肚兒一癟,陣陣的餓,正念叨烤羊腿,突然又想到——已經沒有烤羊腿能吃了。
前兒她與那個人吵架,他一氣之下,停了禦膳房所有的羊腿。從那之後,這道菜再也沒上過她的桌。
褚衛憐平生最愛的便是烤羊腿。
她不好雞,不好鴨,不好牛,隻好羊和羊腿,那個人竟不準禦膳房再做羊腿。
想起這件事,心頭一陣氣。偏現在還得去給他侍寝......到底犯了什麼太歲?
“褚娘子,鳳鸾殿到了。”
宮人低聲的提醒。
褚衛憐停住腳步,仰頭一看,前方是座巍峨而森然的大宮苑,飛檐翹角,長屋林立。
黑夜攏着薄薄的明月,她接過燈籠,朝宮人道了聲謝,随後走向遊廊的西偏殿。
殿外有宮人在守,李福順也在。即便在殿外,沒有那個人,李福順仍舊恭敬躬着腰,亘古不變。
褚衛憐打了個哈欠想——難怪李福順能坐上太監第一把交椅。
換她,她就不行,哪怕人前對那個人必須恭敬,背後也會狠狠呸口唾沫。
“褚娘子,您快進去罷,陛下已經等很久了。”
李福順拉住她袖子,聲音更低,“一會兒進去,你低點頭,軟話說些,可别再跟陛下對着幹。”
“惹陛下不快,準沒好果子吃,您看羊腿那事兒,至今還沒放開呢。您說好聽的話,陛下痛快,您日子也痛快不是?”
“知道了。”
褚衛憐當即答應。
她還是懂得“不要自找苦吃”這套說法,前日實在沒控制住,才和他吵了一架。
現在禦膳房再也不做羊腿了,褚衛憐後悔很久。如果再讓她回到當天,她一定不會和他吵架的......畢竟官高一階壓死人,況且人家是皇帝,她是什麼?她連妃子都算不上,家族大勢已去,她就是一個小小小,小到沒邊兒的小民女。
褚衛憐推開殿門走進去,那個人正坐在西窗邊看書。
淡淡的燭影落在他臉側,眉骨流利清俊,眼尾上挑。玄黑鎏金的寬袍遮去大半桌案,他修長的手指,正停在書頁邊緣。
按理來說,那個人,也就是她表弟,蠻算是個美少年,但此刻在褚衛憐的眼中,此人堪比成精的惡毒狐狸,越看越讓人厭惡。
聽到動靜,那個人從燭影中擡眼,淡淡看向她:“怎麼才來?王姑姑沒告訴你要侍寝?”
“......”
褚衛憐隻僵站,不說話。
不是很想搭理他。
他合上書,突然正過身。撐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笑:“人老了不中用,既她忘了告訴你,朕看宮裡也不用養她這口白飯。”
此人跟王姑姑有舊仇,早在他還是不受寵的三皇子時,王姑姑便狠狠得罪過他。
王姑姑是先太後的人。
先太後褚氏,是褚衛憐的姑姑。自然,王姑姑便也算得上褚家的人。
登基之初,先太後因謀逆而被皇帝囚禁别苑。所有人都以為,這位王姑姑就算不被賜死,也會趕出宮去。
萬沒想到她被皇帝留下了。
“沒有!”褚衛憐有意替王姑姑辯解,“她告訴我了!”
“那你為何現在才來?”
因為不想給你侍寝。這是褚衛憐的心裡話,但李福順有話在先,她不能這麼說,以逞口舌之快。
褚衛憐看着燈籠,說:“臨出門時癸水來了,弄髒衣裳,我又回去更衣了。折騰折騰,誰曉得時辰就過去大半了?”
那人仍舊撐住下巴看她,聞言想了想。笑問:“你癸水,不是月末才來的?這才半個月,又來了?”
褚衛憐臉色更僵:“來早了呗。”
“哦,是嗎?”
那個人不再撐下巴,朝她勾手指:“你過來,朕看看。”
此人戲弄的語氣十分明顯,褚衛憐也沒料到他會記得她月信。
她再找借口,那個人肯定會假裝相信,再用天真的疑問一個個戳破。最後再調笑,你編幌子的功底可真不如何。
他最擅這樣,一向都是如此戲弄她的。
眼見瞞不住,褚衛憐幹脆直言。清了清嗓子,浩氣凜然告訴他:“我不要侍寝!”
沒錯,她不想侍寝了!這半個月來,每晚都在侍寝,回回從天黑折騰到黎明破曉,毫無安生可言!
記憶裡她不記得發生過什麼,隻知道這個人很恨她,好像要報什麼仇,每回都把她往死裡折騰。
他曾抓着她的手腕,喑啞又用力地告訴她,“你欠我的,必須還清!你逃不了,别想逃!”
“眠眠、眠眠......”那人低喚她的閨名,惡毒低咒:“就算死,你也隻能跟我一塊!”
——不想侍寝了。
抛出這句話,褚衛憐不用想都知道那人是怎樣一副臉色——肯定被她氣得咬牙,陰沉像個死人。
不過她可不想直面那人的臉色,痛快說完,轉身就跑!
禇衛憐不怕他,從氣勢上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