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褚衛憐倒好奇,夏侯尉要送什麼東西?
送“禮”嗎?
若真送謝禮,他又有什麼能送?什麼能拿出手的?
他的東西,他怎麼認為她一定能看得上?
這樣想着,褚衛憐心覺一絲可笑。
反正人就在慈甯宮門口,還有巡邏的守衛在,且看看吧。
褚衛憐跟着鄭喜走到大門口,果然看見福順捧着一隻匣子在等她。
看清福順的臉時,她一愣——
她見過,真的見過。此前在宮闱不曾遇到福順,但她在夢裡見過!
難怪她會覺得福順熟悉,因為在夢裡,新帝身邊的大太監就是他。就是他,李福順!
褚衛憐扼住掌心,重重吸了口氣。
她三步并兩步的走到福順跟前,飛速且犀利地問:“你家主子要給我什麼?”
如果算上夢,這不是褚衛憐第一次看見福順。
卻是福順第一次見到褚衛憐。
按理說,他們這些宮人是不能直視主子的。就是講話,也不能瞟主子。
可是福順太想看看這位“褚娘子”長什麼樣。大世家的閨秀,到底長什麼樣呢?還長什麼樣,才能讓瑨殿下入眼,連他們殿下都挂心......
于是福順忍不住擡眼瞟了。
很快他又低目。
隻一眼,福順看清了,也稍稍怔住,的确是天仙兒似的人。
她很好看。福順沒讀過書,甚至大字不識,肚兒裡沒墨,不能像文人一樣寫詩,不能像大家一樣作畫。
褚娘子圓臉白膚,兩頰有笑窩,眼眸如春水淩波,熠熠有神。福順看了隻能心頭驚驚一歎,不免又替他們殿下感到難過。
福順的這一瞟,雖然隻在眨眼間,但還是被褚衛憐發現了。
雖然對夏侯尉有厭惡,可是對于夏侯尉的身邊人“福順”,不知為何,褚衛憐卻沒多少厭惡,甚至有些憐憫他。
她不知道這種憐憫的感情從何而來,一直輕籠心頭。
褚衛憐沒有去怪福順,甚至清咳,緩和了語氣問他:“别發呆了,你家主子有什麼東西要給我?”
福順連忙哦,不由因自己的發呆而窘迫紅臉。
他立馬打開匣子,亮出一條手絹。
這條手絹是褚衛憐的,是她今日在灌木叢摔倒,不慎落在地上的。
那時候她太害怕夏侯尉了,都沒顧上。回來後發現手絹沒了,還讓妙兒專門去找。
妙兒說找不到了,褚衛憐也無可奈何。
女子的手絹,若是被男子所有,很容易傳出私相授受。為了避嫌,她隻能跟姑母提一嘴。姑母知曉了,讓她寬心不要挂心上,褚衛憐便也沒再糾結遺失的手絹。
沒想到,竟是被夏侯尉撿走。
更沒想到的是,夏侯尉還會還回來。
褚衛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好。雖然該感謝,但是被他碰過的東西,她又覺得隔應了。
褚衛憐盯着那匣子的手絹,想了想,先向福順緻謝了。
又擡眼示意鄭喜。
讓一件東西消失,不是剪碎,而是燒掉。
鄭喜很聰明,立馬會意地從匣子拿出手絹。又從懷裡掏出一隻火折子吹燃,沿着手絹邊緣燒。
火苗蹿的上湧那刻,福順眼睛瞪大,心頭驚叫,本能想阻止,卻不能夠!
他總覺得這樣不對,不對,不應該,可是他人微言輕,什麼都做不了。
對于褚衛憐來說,就是燒了條自己不要的手絹。順便也能借着燒手絹告訴夏侯尉,不要再算計,他們不會再有交集。
手絹燒完後,她再次朝福順好聲緻意:“還是多謝你們殿下,能夠歸還于我。”
“回去吧,福順。”
回去吧,福順。
回去吧,福順!
這句話是禇衛憐說的,她說完随即一怔,忽然覺得格外耳熟,好像在哪裡也說過。
神思間錯了一錯,她知道了,又是那個“夢”吧!
真怪的夢!明明隻是夢,為什麼能和她現在所看見的一切對上!
看着福順遠去的背影,褚衛憐後怕地摸摸胸口。
太可怕了。
福順走了,一路上心情頗不甯靜。他走了很久,直到回到栖息宮。
晌午時分,烈日當頭,樹蔭底夏侯尉正蹲在爐邊燒水。
院子很大,樹蔭離大門也遠,他耳力很好,即便不擡頭也聽到福順回來。
夏侯尉輕輕搖扇,不經意的問福順:“東西還回去了嗎?”
“還、還了。”
福順竟然有些結巴。
夏侯尉一聽就不尋常,燒了會兒水,終于擡頭看福順。
烈日下,福順的額頭在滴汗,夏侯尉看得一清二楚,他問:“褚娘子可是跟你說了什麼?”
隔了樹蔭幾步路,福順望着自家殿下,而後沉默。
夏侯尉雙腿蹲麻,索性站起來:“你有見到她嗎?”
福順小聲道:“見是見到了。”
“那她說了什麼?”
福順心裡歎息,但想着,讓殿下死心也好,本就是夠不到的人。于是狠狠心說了:“褚娘子謝您還她的手絹。”
話落,夏侯尉顯然輕松了一瞬。
“但是,”福順終究不忍的低頭,“褚娘子把手絹燒了。”
風過中庭,枝葉窸窣。
須臾後福順再擡頭,卻見夏侯尉已經轉了身。他說了一句“知道了”,又蹲在樹蔭裡,繼續搖扇燒水。
瞧着夏侯尉的側影,連臉上也淡淡沒什麼神情,福順終于松口氣。
但是忍不住琢磨,所以殿下應該是不難受的吧?他看起來也不是很在乎......
......
夏侯尉送來的手絹,褚衛憐沒有拿回,而是燒了。
夜裡,她再次陷入可怕的夢魇。
從前的夢魇絕不會如此頻繁,可是距離上次夢魇并沒幾天,今晚竟又來了。
夢裡不知身是客,在夢裡,她根本不知道這就是夢。
這回的夢,是她的大婚。
新帝手握竹筆,在她眉心畫了朱砂。又親手端起金絲點翠開尾的鳳冠,戴在她發頂,笑吟吟道:“眠眠,今日是我們的大婚。”
“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夫妻了。你歡喜嗎?”
“我們的大婚,你不能動手腳。”
穩好鳳冠,新帝松開,骨節分明的手往下探,在霞帔大袖中探尋褚衛憐的手。他牽住,用力的握緊,牽她走出至紅至暗的婚房。
路很黑,即便看不見,也清楚方向。
他一邊走,一邊輕聲地說:“眠眠,你知道我的。你知道我的。你要是敢動手腳,我什麼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