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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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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汗惱,糟糕!怎麼還結巴起來了!

終于,夏侯瑨擡頭朝她笑:“沒有就好。你,你知道我心意的。”

這人怎麼還學她講話……褚衛憐沉默,嗔了他一眼。

兩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最後,竟忍不住笑起來。

午後過夕陽,遊園散,衆人歸。

福順提着膳房送來的食盒進屋,夏侯尉正在窗邊寫字。

桌案上鋪滿紙,他寫了一張又一張,起初還是字迹遒勁,後來筆走龍蛇,再後來,狂草不止。

福順雖然不識字,但知道,那鬼畫符起碼不是字。

一張又一張的紙被他揉了扔地上,夏侯尉眉心緊凝,腦子裡一遍遍,都是夏侯瑨牽她手的模樣。

他們兩人竟那麼高興,簡直旁若無物。

揮之不去,愈加煩躁,他丢開筆,扶住桌沿長吸氣。

福順被他的臉色吓到了,決定先不打擾。

正要走,突然被人從背後叫住。

“你說,當初我母妃若還在,我今時今日該是什麼地位?”

福順聽見,吓得一跪。

五體投地,瑟瑟發抖。

老天爺啊,蕭妃是個忌諱,陛下不準宮裡有人提。誰敢提,誰就殺頭!

福順欲哭無淚地提醒:“殿下……殿下……您莫不是忘了……”

夏侯尉仿佛聽不見他說話,自顧自地開口:“一個生母的差别,竟真有這麼多。旁人生的,是他兒子,我娘生的,就不是……可我不也是在宮裡生出來的,我到底比二哥差在哪兒?”

福順額頭磕地,壓根不敢擡。又驚吓又疑惑,好端端怎麼說起這些?怎麼隻跟二皇子比,殿下出身不好,當然比所有的皇子都差啊。

福順十三歲進宮,從十三歲開始,他就在冷宮照顧夏侯尉。那時的夏侯尉隻有四歲,是個沒爹娘,沒人管的孩子。

一直到夏侯尉十七歲,福順仍在身邊。

他記得,這麼多年,殿下隻有小時候問過這種話。後來殿下懂事了,懂得人情冷暖,知道沒用,便不再問這樣的話。

他已經有十幾年沒聽過了,怎麼殿下又在今天問起?

福順一個頭,兩個大。

“如果我能生在皇後肚子裡,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樣了?”

他着魔地呢喃:“我的地位,我的姻緣,我一切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福順聽着,心慌了又慌,這莫不是瘋了吧?怎麼說出這種話,皇後對他不好,他以前可謂極其厭惡皇後!

這話若是讓皇後聽到......

不,也不用皇後,随便哪個宮妃,就連小小的吳婕妤,都能讓殿下丢了命!

“殿下,這話萬不能講啊!是要掉腦袋的!”

福順說完,立馬提了腦袋溜出門。

他看着懷裡的食盒,悲傷歎了口氣。

月上梢頭,天黑了。

福順再次送食盒進來時,夏侯尉還在窗邊寫字。

夏侯尉點了一盞油燈,燭光昏黃,照着粗劣的白麻紙。比起傍晚那會兒,他瞧起來似乎沒那麼急躁了,不過急躁之後,倒顯得整個人行将就木。

“殿下,該用膳了。”

福順蹑手蹑腳,把食盒放在桌上。他讨好地笑,試圖緩解夏侯尉的麻木,“正好有膳房送來的飯菜,今晚奴才就沒煮。”

福順掀起食蓋,魚米菜香撲鼻,勾的人直流口水。

“殿下看,今晚的菜有肉呢,有一道燒鴨子。”

夏侯尉看了一眼,“膳房的奴才何時這麼好心,還會給我們送飯?”

他繼續寫字,不為所動。

“哎呀殿下,不是他們!”

福順嘻嘻笑道:“奴才剛開始也以為膳房,後來找翠兒姑娘細細問了,才知道不是他們,是禇娘子。”

夏侯尉筆尖一頓,倏而冷笑:“她竟然會給我送飯?”

上回踐踏完,叫他别在她面前出現。今兒竟然來送飯?葫蘆裡賣着什麼藥?

“的确是禇娘子送來的。”

福順也頗為奇怪,“奴才悄悄打聽,據說禇娘子要走了,回家待嫁。離開前,她想到之前對殿下不好,特意讓人送了菜賠罪。”

說完,又把錢袋從懷裡掏出。沉甸甸的,是一袋金锞子。

“這也是禇娘子給的,足足五百兩呢,要給殿下賠罪。”

夏侯尉突然放下筆。

他古怪看了眼飯菜,又看了眼錢袋。心裡說不上的滋味。

想到那樣高傲的人竟會朝他低頭,一時不信,一時又隐懷希冀......宮裡人人都說她心善,夏侯尉不懂為何偏就對自己苛刻。可萬一,她突然就悔悟了?突然回頭,因曾經的欺辱愧對他?似乎不是沒可能?

原來,她是這樣的嗎?

夏侯尉抿了抿唇。

福順說什麼來着?說她要回家待嫁......

她要嫁給夏侯瑨,以後她就是二皇子妃,他的嫂嫂,與他雖有宮牆之隔,卻差了天涯海角。失之毫厘,差之千裡。

夏侯尉垂下眸,握緊拳。心裡有點難受,就像山地凸起的不平整。

他抹不去,踏不平,越想越硌。

福順瞧他這樣,忽然大悟,難怪殿下傍晚說了一堆胡話,敢情為着她。

上回殿下分明說,不會再想她了。還以為真能忘記,竟然還沒有!

不争氣,太不争氣了。

可好歹他不再麻木,福順也算欣慰,邊歎,邊把碗筷立馬擺布,等他就膳。

“她都做過了,還賠罪。我才不要她的東西。”

福順愣住,竟然不要啊?可惜了這麼好的菜。

他隻得端起食盒,再送回去。

哪知才到門口,夏侯尉又叫住:“等等。”

“......”

福順隻好再端回來。

“罷了,有飯總比沒飯好。”

夏侯尉哼道:“就當她有心賠罪。”

可惜不能親眼看見她低下頭顱的模樣。

夏侯尉又笑了下,想來像她那等天之驕女,也真不可能給他低頭。賠禮勉強算是吧,算她認錯了,真心來悔過。

夏侯尉撤開紙筆,拿起碗筷。

今晚有香軟的米飯,一盤清蔬小菜,一盤燒鴨子。

油燈照着燒鴨的熏皮,光澤可人,他心頭突然難受,又似無限感慨,很久沒有這麼好的菜了,還是她送來的。

既然她肯悔改,這點心意于他而言,實在珍貴。

夏侯尉不舍得動鴨子,轉而去夾青菜。

剛夾起,銀筷突然發了黑。

這雙,是他以前的辟毒筷,用了十幾年都沒黑過。

夏侯尉一愣,怔怔看着桌上的菜。

流光千千轉,驟然想起她說過,三殿下,我想要你死,跟踩死蝼蟻一樣簡單。

夏侯尉用力閉了閉眼。

再睜開,眼眸起霧,晃得他連燭影都看不清。

手在顫,筷子啪得掉在桌上。

他用手背遮眼,擋去光線,好像就能看不見所有。黑森森的視野,沒有盡頭,可喉嚨還是哽咽出了聲。是幾不可聞的、丁點的、破碎的泣音。

原來他的命如此微不足道。

想要他死,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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