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廣袤,四邊紅瓦宮牆,兩人對望。
須臾後,夏侯尉開口問:“你為何非要我死?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他克制着,聲腔下壓不住起伏。他不明白,到底也沒對她做什麼啊。
“我要你死,還要由頭嗎?你活着,就是礙我路了。”
褚衛憐才不搭理,也不屑多說。
她招招手,立馬有人捧着漆盤來。
褚衛憐牽起這壺鸩酒,淡淡問:“你是自己喝呢,還是挨打後我讓人灌下?”
翡色的玉壺春瓶,在日頭上碎光閃耀。
這裡面到底裝着什麼,夏侯尉再清楚不過——他在冷宮這些年,見過許多飲鸩而死的罪妃。聽說他的母親,當年也是被一壺鸩酒送了命。
真是可笑,有毒的酒盛在玉瓶。而給他吃的東西,卻是破碗。
他還不想死,也絕不會去死。
夏侯尉垂眸,眼底蓄起水光,不久又全部消散。他突然擡頭看褚衛憐,唇邊竟有了一抹冷笑:“你這般惡毒的人,我二哥知道麼?”
“你說什麼?”
褚衛憐皺眉。
他繼續笑了笑,“我說,我二哥知道他将來娶的是個毒婦麼。”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褚衛憐招手,一個太監識眼色,立馬往夏侯尉膝彎狠踢。
他倏地跪下,一手撐地。
烈日下,夏侯尉臉色發白,額角滲汗,因為疼痛,手臂青筋暴起。
他咬着牙,繼續仰頭:“我早知道你要來了,福順已經去報信,跟夏侯瑨說你人就在我這兒。”
“褚衛憐,你逼人去死的模樣,真要讓他看見嗎?夏侯瑨為人品性,你再清楚不過。”
褚衛憐蹙眉,最讨厭被人威脅。
她清楚,夏侯瑨都能不顧自身跳湖去救不認識的女子,他是君子,即便再不喜歡夏侯尉,可是見到她讓人打他、逼死他,是否也會覺得她可怕?
不,她不是可怕的人。
“你拿瑨表兄威脅我?”
“是。”
夏侯尉幾乎咬碎了牙,“你是我二哥未過門的妻子,我想,總要讓他知道日後的妻子是哪般模樣,還要不要繼續娶。”
“好,你威脅我。”
她氣到笑出聲,緊緊握拳——她将來是要做皇後,成大業的人,夏侯瑨對她來說,可比夏侯尉重要多了。
況且,若不是他對她為所欲為在先,她也不至于逼人死。
褚衛憐想清楚後,最後看一眼他,“即便我不在今日殺你,我也有的是法子讓你消失!”
她甩了甩衣袖,再不願施舍他一個眼神,轉身就走。
突然,腿在後面被人拽住。
褚衛憐趔趄,不可思議地轉身。夏侯尉已經跪爬腳邊,“你為何這般厭惡我,為何非要我死,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就不能放過我嗎?”
她驚愣,一時風林俱靜。
夏侯尉盯着她垂在袖邊的手。
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顫巍往上牽。
他不知為何要這樣,隻腦海有道聲音一直在喊“眠眠、眠眠”......夏侯尉怔然,不,不是他,是那聲音的主人想要牽她!每聲無比渴望、乞求......可,又好像是他,他真的走火入魔往上牽。
直到他牽住了,神思忽愣——原來她的手是這樣柔軟。原來夏侯瑨牽她時,是這般感受,心髒猛烈沖撞。
她是誰呢?腦海裡、耳窩邊又有人開始喊眠眠。
未待他呢喃,臉猛地一偏,鮮紅的巴掌印烙下。
夏侯尉被打偏了臉。
方才牽手的怔然、喜悅、激動全被這一巴掌打沒,強烈的不甘與憤然漫過心頭。他牙尖死死抵了唇,身微顫,垂下眼眸問:“如若将來有天,我不是我了,你可會後悔今日所作所為?”
“你松手!”
褚衛憐掙紮着,“什麼意思?”
秋陽下,夏侯尉擡頭注視她:“你覺得我會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是嗎?”
“何必那麼早選了我二哥,你難道能算準來日?”
“褚衛憐。”他咬牙喚她,“現在退婚還來得及。”
退婚?她憑什麼要退婚?
褚衛憐都快氣笑了,捏住他下颌,冷漠道:“三殿下,你瘋了吧,我都對你這樣了,你還肖想不成?”
“放開,你别再抓着我!”褚衛憐掙了又掙。
夏侯尉還是在看她,勁大如鐵。
突然宮人的一聲“瑨殿下”,褚衛憐如驚弓之鳥,來不及,隻能踢開他,把手猛烈抽回。
“你還真把他叫來了!”
她回頭瞪夏侯尉,低聲喝斥:“瑨要過來了,你休給我胡言亂語,我沒有打過你,你記住了?也不準對他多說,否則我立馬就要你的命!”
夏侯尉笑了,忍疼從地上爬起。
明明謀算成了,他的笑容卻略顯低落。
随即,痛恨、嫉妒、不甘夾雜,他眼眸閃着恹恹的光。
為何不能說,他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他此刻有了個瘋狂的念頭。
他一定要得到她。
憑什麼夏侯瑨可以有她,而他不行?
他就是要她。要她,跪在他身邊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