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後輕拍她的手,眉開眼笑:“敏兒出嫁那天,我雖去不了,但瑨會替我去,也算在婆家給敏兒撐臉面。”
褚衛憐笑道:“就算瑨表兄不去,咱們褚家的臉面也夠了。”
“嗐,這不一樣呢。”
褚太後湊近說,“下個月就是瑨的及冠禮,我已和陛下擇好封号,及冠禮上,就封瑨為‘宣王’。”
“所謂宣王,陛下之意,宣之于口,那就是儲君。”
褚太後喜色難掩,跟她小聲笑:“等開春大婚,我們憐娘就是儲妃了。這于我,于瑨,于我們儲氏,真是雙喜臨門。”
是啊,雙喜臨門。她和夏侯瑨的大婚又在春日,褚衛憐仿佛看見所有的事都如春芽冒出,勃勃生機。
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走。
最後,她想起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得與褚太後說。
“姑母,今晚我想去趟冷宮。”
“去冷宮作甚?”
褚太後随即想起,“你還是要殺了夏侯尉?”
褚衛憐點頭,低聲道:“不過我得自己去,不驚動旁人。”
“我做的這些事,不能讓瑨表兄知道。我不想讓所有人知道夏侯尉死在我手裡。姑母派兩個武功好的侍從護送我就好了。”
對于褚衛憐的計劃,褚太後一向不會攔。她立馬便答應了。
夜深凝重,天忽地下起小雪。
少女的鞋履踩在窸窣雪地,寬厚的雪絨鬥篷下,琉璃盞一晃一晃。寒風蕭瑟,宮牆四閉,昏黑的前路隻有丁點光亮,是明燈在照路。
終于,她走到了。
下雪的夜裡,冷宮屋門緊閉,她的侍從守在宮門口,特地不給福順出去叫人的機會。
從寒冬開始,她私下吩咐,不準人給冷宮送炭送火。
既然不能明殺夏侯尉,她決定讓他,寂靜凍死在這個雪夜裡。
今天正值冬至,顯然已經到了一年最冷的時候。
雪地裡,福順一個頭、一個頭地向她磕,涕淚交加。
“褚娘子,褚娘子!殿下已經高燒了,又冷又餓,還沒有吃食,您就讓奴才送壺熱水進屋吧!您就讓奴才伺候殿下吧!!!”
“禇娘子!奴才求您大發慈悲!高擡貴手!奴才求您,奴才下輩子給您做牛做馬!!!”
鵝雪紛飛的夜,褚衛憐站在院子裡,靜靜看向窗牖跳出的光。
是昏黃的、黯淡的光,這裡的光遠沒有慈甯宮亮,顯然用了最劣的燭油。
褚衛憐想拉福順起來,卻拉不動,福順哭着死磕地上。
她隻好歎氣:“人死很快的,就這一刻,很快就死了……你再等等,他很快就死了。”
福順哀嚎大哭,偏被兩個侍衛按住不動。
忽然,狂風刮開破舊的窗葉,大雪紛紛卷進屋。
褚衛憐走近兩步,森森莽莽的冷夜,大雪漫天。隔了窗,她擡眸遙望床榻,那裡躺着人。
夏侯尉的确發燒了,裹着被褥,她好像能看見他在發抖。
他臉很紅,燒燙燒燙的,是冷得發抖?還是熱得發抖?
褚衛憐閉了閉眼,從沒覺得自己這樣心狠。
可她不心狠,她的氏族都沒活路,她也是為了自己,為了家人。
今夜,隻要夏侯尉死了,她所有的危機都會解除。
隻要他死了。
褚衛憐在心裡默念。
罡風忽作,冷雪入屋,耳邊是福順哀嚎的哭。
屋裡火燭受不住寒,倏地滅了。所有一切,浸沒徹夜的黑暗。
深夜無邊無際,浩湯無涯,今夜沒有星光,隻有一抹淡黃鈎月。偏偏巧的是,這抹鈎月照在窗台,燭火雖滅了,褚衛憐也還能依稀看見床上人的輪廓。
他這個時候很需要福順燒的熱水。
那不僅是熱水,于高燒的人來說,還是救命水。
他好像在顫,好像在抖,好像冷得打哆嗦,又好像在燒,好像向什麼掙紮......
“眠眠、眠眠......”
幹啞地扯破嗓子,“眠眠你在哪兒?眠眠,眠眠!”
他在叫什麼?眠眠?
褚衛憐神思忽怔。
眠眠?!他怎麼知道她叫眠眠?這世上會叫她眠眠的人不多,隻有爹娘兄姐。
不對……
禇衛憐渾身哆嗦,驟然想起,還有一人——是前世的夏侯尉。
夏侯尉忽如急病中掙紮,眼緊閉,幹燥的唇喃喃。昏暗中,他的手吃力伸出,不停向前探,可他拼命地找,拼命地抓,隻有冷夜飛來的雪。
心中有解不開的疑點,是噩夢,是囚牢。
褚衛憐倏地推門進屋,她坐到床邊,失聲道:“你怎麼知道我叫眠眠?你到底是誰?!”
是今生的你,還是前世的你?
沒有人應她,他燒得厲害,臉色渴紅。
“醒醒、醒醒!你回答我!”
褚衛憐用力拍他的臉,手卻也在此刻被燙到。
因為他太燙了,她從未見過燒成這樣的人,竟然如此燙,如此可怕。
她怔怔看自己掌心,是幹燥的,黑乎乎,什麼都沒有——可是,那兒有東西嗎?有的,有的,好像有血,有血啊,是殺人的血,是她身上的罪孽。
禇衛憐魂遊中,忽然被人抱住了。
那人吃力地,掙紮着從深榻坐起,牢牢抱住了她,抱緊了她,更是抱死了她。眼眸緊阖,神志恍若未清:“眠眠……是你,眠眠……我的眠眠……”
他蒼白的唇,用力吐出幾個字:“我、可算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
“眠眠……”
他竟然哭了,滾燙的淚水濕透她的耳根。
他的臉燒燙,燙的瘆人,抱住她的身體卻像凍僵,冷得褚衛憐瑟瑟發抖。
他好像真的快病死了。
褚衛憐太冷了,冷得牙打顫,鬼使神差解開鬥篷,覆在他身上。
她叫他别哭了。禇衛憐用手背擦他臉頰的眼淚,突然問道,“夏侯尉,你知不知道前世?我們的前世。”
她剛說完,突然,唇瓣貼來柔軟的物什。
她被他吻了。
禇衛憐瞪大眼睛。
他竟然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