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橋……
池鏡花在心裡反複咀嚼這三個字,直到幾道清脆的鶴唳才喚她的神識。
早已遠離城鎮的喧嚣,四周寂靜唯有鳥啼,樹影斑駁,清風徐徐。
耳邊時不時地響起枯枝落葉被踩斷而發出脆亮的聲音,她深吸一口涼氣,輕抿着唇悄悄望向身側的少年。
日光下,枝葉的光斑打在他的面頰,随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變幻莫測,隻見奚逢秋的唇邊始終擒着一抹笑意,像是對觀音橋很感興趣的樣子。
池鏡花低着頭,目光定格在他微微蜷曲的指尖,想到那些殺人的細線。
如今,池鏡花是既好奇他的真身,又對金德鎮百姓對他的态度感到困惑。
比起前者,還是後者更容易開口。
“奚逢秋?”
池鏡花鼓起勇氣喚他。
與其猜來猜去,不如直接問,至于奚逢秋願不願意告訴她實情則是另外一回事。
聞言,奚逢秋偏頭,濃密的長睫微微低垂,安靜乖巧地等待她的提問。
“你之前經曆過什麼?”
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池鏡花緊張地吞了口口水,發出的聲音卻不低,“為什麼這個地方的人對你又恨又怕?”
“也許是因為我殺了很多人。”
奚逢秋依舊面不改色,微微低着頭,纖長的睫羽如蝶翅輕輕顫動,唇畔輕輕揚起,耐心把玩手中細線。
“有人要殺他們,我接了懸賞令,所以就替别人殺了他們。”
雖然他說得言簡意赅,但池鏡花稍微一想就得出個重要結論:不論原因,隻要有人出錢挂出懸賞令,奚逢秋看上後就會按照懸賞令的要求取人性命。
如同殺人機器一般,自然會招緻怨恨和恐懼。
池鏡花一時噎住,幹脆不說話了。
已是午後,烈日灼灼,氣溫攀升,一路上雖有樹蔭遮擋,但依舊曬得人臉發燙。
兩人一前一後地穿過幽深的竹林,一座殘橋出現在面前,久與路人經過,橋面已鋪上一層枯黃落葉,除此以外,着實沒有特别之處。
她不明白寫紙條的人為何要叫他們來這裡。
池鏡花疑惑撓臉,随即一道輕慢的聲音如微風般輕拂過耳廓。
“這邊。”
奚逢秋手指微擡,指向白鶴所停的位置,就在不遠處。
池鏡花跟過去,看見一座墓地,石門制成的入口已被撬開,明顯在他們之前已有人來過。
而要想進入墓穴,首先得穿過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一節節石梯。
隻是令她詫異的是,紙條上的觀音橋原來不是觀音橋,而是指橋旁邊的這塊墓穴。
“要下去嗎?”
奚逢秋沒有立刻行動,垂下的柔和目光投向她所在的位置,似在等她決斷。
池鏡花握緊紙條,堅定點頭,“嗯,要。”
經曆昨日夜裡一場暴雨的洗禮,墓穴裡的空氣變得濕潤,通往深處台階上也多出無數泥濘和落葉。
進入墓穴後,耳畔不斷響起“啪嗒啪嗒”腳步聲,池鏡花的心跳也跟着變速。
不對。
她總覺得哪裡奇怪。
他們這一路走來,雖有白鶴引路,但奚逢秋表現得實在太過鎮靜,就像是早已習慣了一般。
池鏡花稍稍側頭,眨着明亮有神的雙眼,試探性地開口詢問:“你以前來過這兒嗎?”
奚逢秋極輕地“嗯”了一聲,目光不曾駐足她身上,語氣淡淡地回道:“在這附近殺過人。”
“……”
嗯,猜到了。
池鏡花見怪不怪地應了一聲,很快調整好心态,隻在思考這石階到底什麼時候才能走到盡頭,更為重要的是,順着石階越往下走她的心情越忐忑。
出于好奇,她時不時地用餘光偷瞄奚逢秋。
本就幽暗沒有燈火的狹小甬道裡,他偏偏還專心用細線翻花繩,根本不看路,有好幾次差點踩空。
“小——”
在奚逢秋距離踩空摔倒的最近一次,池鏡花忍不住出口提醒,隻是話未說盡,隻見奚逢秋已穩當地踩在石階上。
血紅的耳铛劃過頸側輕輕搖曳着,奚逢秋饒有興趣地偏過頭,笑着替池鏡花補完被咽下去的半句話。
“方才是想說‘小心’嗎?”
池鏡花神情一噎,老實巴交地點頭,“是啊,因為你沒在看路嘛。”
隻是她下意識地一句提醒,别的沒多想。
池鏡花自認為自己還算關心同伴,不料下次奚逢秋接下來的一句話猶如一盆冷水從天而降,将她從頭到腳澆了個透。
“那你呢?是在認真看路嗎?”
昏暗的光線映在奚逢秋蒼白如雪的面頰,少年的藍紫色的瞳孔漾着淺淺的笑,視線輕輕降落在池鏡花臉上。
池鏡花秒變沉默。
無他,她也在分心偷看奚逢秋。
“我好看嗎?”
池鏡花原以為她的沉默能終結話題,誰知耳畔猝不及防響起一句輕柔的話語。
她詫異地轉過頭,迎上少年目光,微微張口,思忖良久仍不知要如何作答。
唯有沉默應對。
奚逢秋不解地歪了歪頭,“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看似溫柔引導,實則步步緊逼。
池鏡花覺得已經不能用“好奇心重”來形容他,還是“偏執”最為适合。
對于他所疑惑的事情,奚逢秋似乎總要想盡辦法弄清楚,隐有不死不罷休之勢,就像好奇她身份而一直跟在她身邊那般。
自知怎麼也逃不過,池鏡花深吸一口氣以平複心情,接着強裝平靜地叙述自己内心真實想法。
“嗯,好看,你的臉……很好看。”
像這樣當着異性的面稱贊對方還是頭一遭,池鏡花難免尴尬,雙頰微紅,說起話來也是斷斷續續。
“原來池姑娘也偏好皮囊之美。”
他說話時的尾音微微揚起,池鏡花卻不覺得哪裡不對,“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說的也是。”
奚逢秋輕輕點頭,長睫輕顫低垂,四散的思緒漸行漸遠,似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從喉嚨深處溢出的聲音也極為輕緩。
“以前,也有個人說我長得好看,她說她喜歡我。”
池鏡花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但還是忍不住問:“然後呢?”
奚逢秋忽地輕笑一聲,笑聲猶如濕冷的陰風掃過她的耳廓,引得身體一陣無名的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