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落泱臉上浮現受傷的神色,他出口的話卻越發鋒利,如刀一般,筆直地戳入那人心尖。
“還是說我這些日子以來對你太過放縱了,讓你忘了自己的本分?”
落泱的臉,漸漸失了血色。
“你不過就是盼兮跑了之後我随手找的一個玩意罷了,就算不是你也會是别人,隻是你足夠聽話,僅僅是這樣而已。可你現在連你僅有的這一點特質都沒了,這樣的你簡直讓我反胃。”
落泱的唇顫抖着,想怒斥,想反駁,想說你說謊。可他又隐隐覺得,這一切都是擎淵的真心話,他是真的這樣看待自己的……。
“滾吧。帶着那群雜魚們,滾得越遠約好,這群渺小的螞蟻,我一隻手就能碾死他們。”
擎淵說完這句話,便扭過頭去,不再與落泱交談。
半晌,他聽見離開的腳步聲,才知道落泱是真的走了。
他突然伸手捂住胸口,那裡自從說出第一句傷人的話開始,便疼得厲害。好像他所有施加在落泱身上的傷害,都反彈到了他自己身上一樣。
對不起。他反複呢喃這這一句話,這是他沒能對落泱說出口的話。
但願你忘記我。
落泱騎在馬上,身後是大群背着行囊準備遠走的蒼鹫山妖族。
他回頭,看見蒼鹫山隐沒在群山之中,雲遮霧繞,仿佛很快便要消失遠去。
他身側隊伍中唯一的一輛馬車裡,待着的是止白。
止白掀起轎簾,探出頭看看他,問:“怎麼了麼?在看什麼?”
落泱朝他笑笑,道:“追憶一下似水年華罷了。”
止白知道他在說笑,放下簾子鑽了回去。
蒼鹫山中。
人類這邊很快就發現,蒼鹫山中變空了。
等軍隊湧上山時,發現所有大妖小妖皆已撤走,隻剩下妖祖擎淵一個人立于山頂,睥睨衆生。
姬豐雲走下地來,隻身朝擎淵走去。他生得慈眉善目,看上去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讓人面對他時生不起一絲惡意。
擎淵雙手抱胸,掀起眼皮賞了他一個正眼,道:“你是什麼東西。”
“我是夏王朝除妖之戰的軍師,也是他們的将領,你可以叫我姬豐雲。”
對于他的自我介紹,擎淵很明顯是不感興趣的。
他擡了擡下巴,想開口問盼兮,但一想到這樣也許會給她帶來麻煩,隻好轉口道:“黎郁呢?”
這麼尴尬地問出來,擎淵把自己給隔應了個夠嗆,姬豐雲更是用一種你不用給我掩飾我什麼都清楚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姬豐雲喚來小兵去傳話,不一會兒,黎郁便出現在隊伍前頭,後面還跟着個小尾巴盼兮。
黎郁二人對姬豐雲行了個禮,随後便朝擎淵走了過去。
這看起來像是兩軍交戰互派來使,實際上卻更像是萬千将士欺壓一人。
擎淵看着他們一起走過來,直到他們站定在自己面前,都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挪移到那兩人牽在一起的手上,不知在想些什麼。
故人相逢,卻隻有擎淵一人帶着完整的前世記憶。
他問盼兮,語調輕柔:“盼兮,你開心麼?”
“啊?”盼兮一直沒敢擡眼看他,并非懼怕,隻是因為不知該用何種表情面對。此時猝然被點名,她猛地擡頭,弄得旁邊的兩人都笑了。
黎郁握住她手的手掌稍稍握緊了些,拿手指在她手心勾畫一些無規則的線條。
這是他們之間的小遊戲,每當盼兮緊張的時候,黎郁就這樣幫她舒緩情緒。
擎淵覺得這一日的陽光有些刺眼,面前的一對璧人是那樣相配,他們僅僅隻是站在那裡,都顯得分外和諧。
“你雖然擄走過盼兮,但念在你并未做過傷害她的事情,我可以原諒你。”
擎淵聞言卻是笑了,他用他慣常的那副高傲的語調回嘴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擎淵不需要你所謂的原諒,真德星君,你管好自己就好了。”
盼兮擡起眸子,看着擎淵。她總是很疑惑,這個男人對她很好,看得出是那種情愛類的喜歡,她一直拒絕他,他也不生氣,什麼都順着她,某些方面甚至比黎郁做得還要好。
可她隻喜歡黎郁啊,能有什麼辦法呢,終究是要辜負他了。
“你其實可以逃的。”她輕啟紅唇,開口道,“以你的能力,離開這裡,藏起來,并不是什麼難事。隻要你藏好一點,以後不要再亂殺人,你其實可以很安穩地活下去的。”
“藏起來?我能去哪?你覺得我會藏麼?”擎淵失笑道。
他笑着笑着,心口又開始疼起來,他看着她,看着這個自己愛了兩輩子的女人,正色道:“我無路可退,也無處可逃,我雖有一雙羽翼,卻因你畫地為牢。你是我的囚牢。苟且偷生并不是我的歸途,死在你手裡才是。”
壓抑在心中的愛恨癡纏,通通翻湧上來,鋪天蓋地,似乎要将他淹沒。
繞是盼兮再如何心如止水,在看到他這麼熾熱的感情時,終于還是忍不住心動了一下。
黎郁現在心裡也很複雜,這個擎淵說起來算是他的情敵,可他卻打心裡佩服這個人,佩服他的膽量,佩服他的高傲,佩服他的不顧一切。
即使是他,在面對很多事情時,都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他牽挂的太多,羁絆的太多,所以無法像他一樣全心全意地去愛着盼兮,愛得抛卻一切,愛得舍棄生命與光榮。
“你如果想走,我們可以幫你。”黎郁壓低聲音,如是說道。
“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我不會逃,我注定會死在這裡。我唯一的請求,就是由盼兮親自動手。”
黎郁與盼兮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皆是十分複雜。
“你剛才說真德星君,你是不是知道一些關于我的事情?我無數次午夜夢回之際,總會夢見有人在這樣叫我,甚至還有盼兮,但那個人好像又不是盼兮……”
“那隻是深埋在你腦海中的一些記憶碎片而已,那是你的前世。”
“你果然很久以前就認識我?我們前世就認識了是麼?”盼兮問。
“是啊,那時候你就傻乎乎的,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還是這麼傻。”擎淵抱臂,啧啧道。
正交談着,一道聲音突然插入進來,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我的好師侄們,叙舊叙了這麼久,也差不多了吧。”
此話一出,三人皆是僵直了背脊。
“你到底是誰?”擎淵下意識把盼兮扯過來護在身後,怒目圓睜,看着說話的姬豐雲。
黎郁也下意識護好盼兮,看着對面的自家師叔。
姬豐雲好像并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他依然是笑着的,努力想僞裝出一副好長輩的樣子。
“黎郁,盼兮,到我這邊來。你說說你們,這麼怕我做什麼。”
“你是誰?”擎淵冷着臉,這是他第一次從一個人類身上感覺到如此強烈的危機感,他并不認為這是個好兆頭。
“大鵬還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麼快就把小的給忘了。”姬豐雲整了整自己的衣袖,仙風道骨的皮囊下,藏着他那具奸詐的靈魂。
擎淵背後的汗毛突然豎了起來,他天生對于危險便十分敏銳。
他猛地一手一個,抓住盼兮和黎郁,雙翼刺破衣服張開來,帶着他們往上飛去。
“太慢了,啧。”姬豐雲不緊不慢地仰頭看了一眼,突然從袖中擲出一個赤紅色的圈,那圈圈騰空而起,迅速飛到了比擎淵還要高的地方。
擎淵擡頭一看,頓時面色一變,迅速帶着兩人回退到地上。
但是顯然已經晚了。
那圈圈光芒大盛,自邊緣蔓延出一片光柱,卻不是溫和的光,而是嗜血的光。
這東西,擎淵是認得的。
那一日,他酒醉之下擅闖道祖的丹房,闖下禍事之後,道祖便是用這東西收了他。
袖裡乾坤,這法器有着這樣一個名字。
可擎淵知道它有多麼霸道,它的威力有如何強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