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帆從來沒有想過要害死丁奉毅。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但他還是因為自己,躺在急診室裡,生死未蔔。
他坐在凳子上,手腳冰涼。
丁亦森就在這時沖了進來,一把抓着他的衣領将他提溜起來,一手狠狠朝他面門砸去。
江亦帆躲也不躲,就愣愣地由着他打。
丁亦森的拳頭到了他面前,又錯開去,砸在了牆上。
拳頭與牆壁相擊發出一聲悶響。
江亦帆沒有被打到,卻比被打了還心痛。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你為什麼要帶他出去,啊?為什麼?”丁亦森揪起他的衣領,劇烈地晃動着他。
他不能忍受,他怎麼可能忍受。
上一刻他還在給他善後,下一刻他就從家裡出來直接綁架了他爸。
“對不起……哥……”江亦帆眼裡蓄滿淚水,顫聲道。
丁亦森看着他的眼睛,心難以抑制地軟了一下。
那是一雙多麼具有欺騙性的眼睛啊,隻要江亦帆眼眶一紅,淚汪汪地看着他,丁亦森就覺得不管他說什麼,他都會給他辦到。
可自己對他這麼好,又得到了什麼呢?他的欺騙,他的背叛。
“你就那麼想要當家主嗎?先是丁家,再是江家,你那麼虛僞順從就是為了騙我,達到你的目的麼?”
江亦帆的眼淚滑落下來,他一邊哭,一邊搖着頭說:“不是的,哥,不是這樣的,我沒有……”
丁亦森把他丢開,看着急診室的方向,聲音沉沉的,似鼓槌敲擊着鼓面:“爸要是有什麼事,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江亦帆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頭一次,他感覺到他和他之間這麼遙遠,仿佛隔着天溝地壑。
奇迹并沒有發生。
急診室打開的時候,丁奉毅已經停止了呼吸。
江亦帆像木雕的一樣站在診室外頭,看着丁亦森跑進去,隔着門看他喊丁奉毅。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憎惡自己,憎惡自己的不擇手段,憎惡自己的六親不認。
他像個冷血動物,鱗片遍布全身,牙尖沾滿毒液,他小心翼翼地把唯一的光亮藏在最柔軟的肚腹處,渴盼着能借由他的溫度讓自己有那麼些許人情味。
而他的光,卻朝他走來,如同宣判一般對他說了一句話。
“爸死了。”
江亦帆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出聲。
丁亦森沒有再理會他。
他也很快就把自己的東西從江亦帆家裡搬了出去。
江亦帆站在窗口往下看,丁亦森正把他的物什往車裡搬。
他也沒多少東西,可江亦帆卻覺得,他離開之後,整個屋子都空了下來。
他沒有再看,轉過身來,看着空蕩蕩的房子,順着牆滑落下來。
他癱坐在地,聽見樓下傳來隐隐約約的發動機聲音,也沒有起身。
這些日子以來的甜蜜與溫暖,仿佛隻是一場幻夢。
夢醒了,就什麼都沒了。
他記不起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丁亦森的,也許是七八歲的時候,也許更早。
那時候,他們還是一家四口。
丁奉毅從來不會對他假以辭色,他隻會用心教導丁亦森。
丁亦帆一直是鄭寒煙帶。
“爸爸,這是我做的房子。”丁亦帆一隻手背在後頭,一隻手把手裡的木頭小房子遞到丁奉毅面前。這是他的手工作業。
他小臉緊緊繃着,努力不讓自己顯得過分期待于誇獎,可他顯然還不是很會掩飾情緒,眼裡還是漏出一絲小希冀來。
丁奉毅隻是淡淡瞥了一眼,道:“幼稚。”後來又說:“有心思做這種事情,不如好好地多看點書。”
丁亦帆小手抖了抖,垂下眼睛,抱着小房子飛快地扭頭跑了。
他以為丁奉毅隻是不苟言笑,卻在當他晚上看到他誇獎丁亦森。
丁亦森也做了個小房子,那是他的手工作業。
丁奉毅把他抱到自己的腿上坐着,誇他做得好。
而那個小房子,比丁亦帆的還要差上許多。
小孩子是最懵懂的,卻也是最敏感的。
丁亦帆開始明白,為什麼每次他和哥哥做一樣的事情,挨罵的永遠是他。
他在被子裡偷偷哭,丁亦森卻走進房間裡,偷偷地掀開被子,把糖果塞到了他手裡。
丁亦帆眼眶紅紅,坐将起來,問:“你來幹嘛?”
“你沒出去吃晚飯,我怕你餓着。”丁亦森老實回答道。
丁亦帆想起就是因為他,自己才不能被爸爸誇獎,一時怒從心起,抓着糖果朝他臉砸去。
“我不要。”
說着又準備鑽回被窩裡。
丁亦森雖然小,但已經知道要讓着他,也不惱,伸出手攔住他,道:“你的小房子呢?”
“丢了。”丁亦帆嘟起嘴。
“為什麼要丢?不是做得很好麼?”丁亦森一臉不解。
“你真的覺得做得好麼?”丁亦帆的臉色緩和了一點,試探性地問他。
“是啊。”丁亦森強調道。
“好。”丁亦帆翻了個身,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把自己的小房子拿了出來,放到丁亦森面前。
丁亦森像看到什麼寶貝一樣,雙手捧起來,喃喃道:“好好看。”
丁亦帆心裡很受用,但小臉上還是強裝鎮定道:“也就那樣吧,還沒到達我的正常水平。”
丁亦森小心地放下小房子,抱着丁亦帆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弟弟真厲害。”
丁亦帆被親懵了,臉蛋頓時紅成了一片火燒雲。
“這可愛。”丁亦森看他心情轉好,于是說道:“餓了麼?”
丁亦帆摸摸肚子,道:“嗯。”
“我帶你去吃東西。”丁亦森便牽起他的手,拉着他去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