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廉今日本在照常上課,甚至因為昨日去見母妃,得知父皇有釋放她的意思而開心。他想着自己定要更加努力,以後為父皇分憂,也成為母妃的依靠。等他下課去看母妃,看見敞開的院門,還以為是母妃已經回宮,不由露出笑容,就想向他們原來住着的宮室跑去。然而,一路神色糾結的随身太監卻在此刻拉出了他,低聲告訴他,母妃已經在今天上午賜毒死去。
聞言,他如若雷劈,隻覺兩耳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模糊。他沖進院子裡,茫然地尋找着母妃的身影,卻什麼也未找到,隻有他從未見過的腐朽、破敗的房屋。他那高貴榮華的母妃竟然死在了這樣的地方。而他卻連母妃的最後一面都未見到。
突然,他風一般地向兩儀殿跑去。他的速度很快,快到等身邊的太監反應過來要阻攔他時,他已經跑出去很遠。
等到了兩儀殿前,又有侍衛阻攔,李廉終于忍不住哭喊起來,“父皇!我要見父皇!”“父皇!母妃沒了!我的母妃沒了!”“父皇!讓我進去!我要見父皇!”
李治聽着那悲切的哭喊聲,終究不忍,歎息一聲,“讓他進來吧。”
李廉跑進大殿,他沒有行禮,隻是直直地看着坐在高位上的李治,眼睛裡是絕望、悲傷,還有掩蓋不住的怨恨。
李治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這個小小身影,可能是跑得太快,或者是情緒激烈,他的胸脯劇烈地起伏着,臉脹得通紅,布滿淚痕。
“廉兒……”李治輕聲喚道。
然而還沒等李治組織好語言安慰李廉,李廉便尖銳地質問,“父皇,你答應要放了母妃的!你答應過的!”
凄厲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上回響,宮人、侍衛們低着頭,盡力裝作自己不存在,看不到也聽不到這對皇室父子的對峙。
李治肅然開口,“廉兒,朕從未答應過此事。朕隻是答應你會去看看蕭氏。”
李廉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治,大聲喊道,“你明明答應過的!很多人都聽見了!你答應過我的!”
其實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心理現象,當對于某件事過于渴求,可能會曲解記憶或者他人說過的話。更何況李廉還隻是個8歲的孩子,巨大的悲痛已經使他失去思考能力,執着地認為李治就是答應過他會放了蕭淑妃。所以當他聽到李治說從未答應過時,他不會想着追溯自己的記憶,而是覺得李治是在狡辯,是出爾反爾。
李治可以體諒李廉的喪母之痛,但是作為天子,金口玉言,他不能接受李廉對他無禮的指控。也因此,他對這個孩子的憐惜之情淡了一些,沉聲說道,“廉兒,朕再說一遍,朕從未做過這樣的許諾。”
李廉淚眼模糊,看不清坐在高位上的李治的神情,卻也聽出了李治語氣中的嚴厲。他茫然地環顧四周,一個個地看過那些宮人、侍衛,卻隻看到一個個垂着頭、同樣看不清神情的暗處身影。此刻,他似乎用光了勇氣和憤怒,支撐他一路跑過來的那口氣也消散了。他癱軟在地上,兩眼發怔,仍舊喃喃地說着,“父皇,你答應過我的。”
李治看着往日裡驕傲矜貴、機靈聰慧的兒子如今這副模樣,終究還是憐惜,起身走過去,溫聲說道,“廉兒,斯人已逝,莫要過度悲痛,傷了身體。”
李廉擡頭看向從高位上走到他面前的父皇。他終于可以看清父皇的神色。父皇的面色平和,帶着對他的關切,卻沒有哀傷。他不禁想起曾經母妃、父皇和他一起說笑的日子,就像尋常的一家三口。明明那麼開心,那麼喜歡,為什麼一切都變了呢?為什麼就不喜歡了呢?為什麼就能狠心讓母妃去死呢?
盡管兩儀殿内溫暖如春,李廉卻像被殿外冷冽的寒風吹醒過來。他緩緩起身,慢慢地對着李治補上了剛才遺忘的禮儀,聲音依然顫抖哽咽,卻有了理智,“兒臣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