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殘留着現代人平等和心軟的楊春花盡管心中有百般令郭呈甚至他的家族墜入深淵，并借此為武皇後和自己立威的想法，但是看着眼前痛苦卑微的郭呈，還是心中歎氣，想要就此揭過此事算了，畢竟郭呈也隻是嘴上無禮冒犯，安定公主踹過去的那兩腳已經足夠懲處了。

安定公主卻并不想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聽到郭呈的求饒，安定公主從沉思中回過神兒來。她沉默審視着眼前因為疼痛渾身顫抖，卻仍舊卑微伏地的男人，眼中是冷漠，心中無憐憫。

楊春花在與安定公主講述曆史和戰争中，總會刻意引導她關注百姓草芥般的生命，還在帶着她進入民間時，希望通過一個個具體的人生故事，讓她知道無論财富地位，每個生命都是珍貴的。

然而，安定公主是天生的上位者。哪怕有楊春花的刻意為之，但是其他人都在用言行和态度告訴她，她是尊貴的，不可冒犯的，可以掌控他人生死的。

所以，哪怕安定公主願意聽楊春花的話體恤他人，願意為了楊春花和母後開心而親近民間，也會在潛移默化中産生愛民之心。但是，當有人對她不敬不尊，惹她生怒時，她并不會因為求饒或者已經稍加懲罰了，便輕易放過對方。

這不是源于小孩子天真的殘忍，而是作為上位者本能的無情。她要讓旁人知道，哪怕她如今年幼，卻絕不能随意無視和欺騙。任何敢對她不敬不尊的人都會受到嚴酷的懲罰。這是她的地位賦予她的權力，也是她保持地位和權力的手段。

安定公主雖然還是不怎麼懂楊春花求情所言的潛在意思，卻有着遺傳父母的政治天賦。她已經抓住楊春花話中的關鍵字眼，“下召任命比不上在并州樹大根深”。

安定公主垂眸看着郭呈，平靜開口，“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詩經·小雅》）。你家在并州勢大，便可不聽母後和父皇的诏令了嗎？”

“還是你覺得本宮年幼可欺，便可随意行事，視本宮如無物了？”安定公主效仿着楊春花所言的“深宮之人”“人微言輕”，說出了自己認為郭呈“大不敬”的緣由。

盡管安定公主面容已經沒有了怒意，語氣歸于平靜，衆人卻是心中一凜，連相互對視都沒有了，全都垂着頭，似乎腳旁的地面上長着什麼瑰麗罕見的花，需要心無旁骛地好好欣賞。

郭呈卻不能同他們一樣作壁上觀。他不能讓安定公主定性自己仗着家族勢力，違逆聖令，不能讓自己陷入不可回轉的死境，更不能讓皇上有借口打壓甚至覆滅他的家族。

郭氏并非“五姓七望”這樣的望族豪門，不過是世代有人在朝為官的中小世族，哪裡經得起李唐統治者的殺雞儆猴。

郭呈并不覺得自己想要奪權有什麼錯，但是他無比後悔自己的冒然行事。

他不該為了在皇上面前露臉而急于求成。禮部派自己過來，就是希望能利用郭氏在并州的勢力，讓事情做得更通暢。他明明可以在做事中慢慢奪權，何必在什麼都沒有摸清的時候便冒然行事。

到底是因為楊春花的出身，安定公主的年齡，還是因為他人的吹捧，家族勢力的依仗，令他失了理智和分寸，以為隻要一開始震懾住兩人，便能肆意行事了。

然而，現在再想這些都沒有意義了。

他擡起頭，求助般地看向了一旁沉默的同僚，尤其是平日裡和他談笑風生的禮部同僚、剛剛楊春花和安定公主還沒來時，和他拉攏親族關系的并州官吏，甚至和他素來不睦卻品行端正的其他禮部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