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律記得一個瞬間,透過人群的裂縫看到李湛總是離得有一段距離,隻是遠遠接應馬球。如果真的是他,應該來不及指揮前面的人陣形變化,因而心裡有疑問。
雖然比分慘烈,但是聖人在台上卻神色欣然,雙目炯炯,看得十分盡興。
今天的比賽不僅打得激烈,還兼具風範美感,他環顧左右,含笑道:“我聖朝有如此英才,何愁天下不歸王土?”群臣紛紛稱是,恭維之聲此起彼伏。
聖人又看着齊王,眼中浮現慈愛之色,笑道:“湛兒越發長進,有當年晉王的風采了。”
齊王含蓄而自豪地笑了笑,說:“不過是些孩子的小打小鬧罷了,還成不了大氣候。”
兩人皆望向場中的李湛,隻見他在人群中談笑風生,神采飛揚。
而李洹的目光卻盯緊了李湛身後的那人,語速極低極沉地說:“是李訓。”他眼神一寒,微微眯眼,冷笑着說:“下一場把他的手卸了。”拿不起球杆自然就該下場了。
韋崔兩人一直被追截圍堵,自然不明白人牆之後的情況,而李洹卻在台下看得清清楚楚,李湛不過是一個挂名的主帥,實際上的指揮權早已交給了另一個人,而那個人隐在人群中,總是一馬當先,沖鋒陷陣,讓人誤以為他隻是一個前鋒。
拙劣的手段,和他的裝束一樣粗糙,但是在球場上卻不容易識别,可惜李洹靜坐席上,恰好能發現他的僞裝。
“今日這一戰,便是你們展現勇氣和技藝的機會!聖人在看着,朝廷在看着。隻要我們齊心協力,勝利必将屬于我們!每個人都要毫不退縮,沖鋒陷陣,讓對面見識到我們的鋒芒!”
李湛激昂說完一通,眼看休息時間就要到了,手下兵士卻反應遲遲,眼神中透出一絲躊躇,顯得有些無所适從。李湛察覺到氣氛的僵硬,原本自信的笑容漸漸淡去。
李訓緩緩開口,冷靜分析道:“上半場表現得不錯,尤其是東西兩翼進攻配合得很好,不過防守還有些欠缺。下半場注意陣型調整,前後隊形跟上,注意聽從指揮。”
士兵們聞言,紛紛點頭,仿佛終于吃下了一顆定心丸,臉上多了幾分信心和堅毅的神色,随即齊齊上馬待命。
等他們陸續上場,李湛突然攔住李訓,說:“這次我來做前鋒。”
李訓眼神中透出幾分洞悉,淡淡地回望他一眼,帶着絲調侃卻意味深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齊王最看重的兒子,現在雖是風頭正勁,可是方才的情形你也見到了,若是出了什麼意外……”
齊王有七個兒子,李湛并非嫡長子,但是從小跟随齊王在朔方,最受齊王寵愛。但是齊王的其他兒子并不服氣李湛成為世子,尤其是齊王長子李清,兩人的關系不能說是勢同水火,卻也是早就貌合神離了。
話音未盡,卻已擊中李湛的心中軟肋。李湛眉頭微蹙,回望即将開始的比賽,那股沖動被壓了下去幾分。雖然明知李訓有誇大其詞的地方,但是還是猶豫了,轉眼間又要敲鼓分球,他深吸一口氣,咬咬牙,還是聽從了李訓的話,繼續做個遠遠旁觀的接球手。
李訓輕輕一夾馬腹,黑馬蹄聲輕快,在陽光下隐隐透出一抹流光,悄然彙入隊伍之中。他不動聲色地擡起頭,望向高台處,聖人、太子、齊王的身影盡收眼底。然而在那一排威嚴肅穆的目光之外,他的視線似乎在搜尋着什麼,帶着幾分隐約的期待。
就在這時,一抹耀眼的銀光劃過他眼角。他微微一怔,找到了人群中的崔如意。她手持一把獨特的弓箭,正朝他舉起。那張弓通體鍍銀鑲金,宛若一輪寒光奪目的彎月。弓身中空,弓弦上巧妙地接了滑輪,使她能夠輕松拉動超過自身氣力極限的張力。這把弓的設計出自她兄長之手,穩定性與美感兼具,陽光之下,更顯熠熠生輝,奪人眼目。
李訓的視線在那一瞬間定格在她身上,心中一片明亮,仿佛整個喧鬧的場地在那一刻都歸于平靜。他唇邊揚起一絲笑意,宛如早春初融的積雪,清淺卻溫暖。他擡手微整了整帽檐,微微颔首,内心變得從容安定。
比賽再次開始,球場上塵土飛揚,馬蹄聲如雷。
李訓在隊伍中穩穩控場,帶領人馬沖鋒,然而沒多久,李訓便感覺到有一股淩厲的敵意在迅速逼近。
他們沒有再費勁去截胡李湛,而是朝着先鋒人馬來。太子隊原本是以攻為守,被追擊得自顧不暇,但是這一場也回過神來了,兩股勢力直面相抗,而且還隐隐要針對自己。
一記猛擊從身後襲來,李訓反應迅速,身子一偏,險險躲過。他心中一緊,朝場下望,果然看見李洹正盯着他,目光沉沉,嘴角挂着一抹不懷好意的淡笑,仿佛在欣賞他狼狽的模樣。
這突如其來的猛攻使把李訓的隊伍一時混亂,幾人被沖散開,雖然很快又能聚在一起,但是對方已趁機貼近。李訓心念一轉,臉上閃過一絲興奮,當下有了新的策略。
他是不怕孤軍陷陣的。
“照月,駕!”
李訓奮力一沖,照月感受到主人的熱血沸騰,引頸一嘯,蹄聲踏裂塵土,猛然突圍。李訓毫不猶豫沖向對方陣營,彎身揮動球杆,目光如電,迸射出冷冽的戰意。
看台之上,聖人微微前傾,眼睛牢牢鎖住那匹黑馬的身影,欣賞地問道:“那是誰家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