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二月,景清春新,幹柳抽綠,春草遍生。
梁相宜整整在卧榻炭盆邊養了一個多月,這日終于可以在午後陽光最盛之時出屋走上片刻。對此,她甚是珍惜,每次都要樂棠催上好多遍才不舍的回了房。
隻是回去也沒閑着,隻要人還清醒,她便拉着樂棠商議這罩房小院到底該種些什麼,畢竟世子爺早已同意她的開墾計劃,如今連銀錢都攢了些,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盡快動工。
要不是樂棠擔心她的身子,又哭又撒潑的勸了幾次,她的小菜園估計早已遍地發芽。對此,她每日還要苦着臉歎上幾聲。
開了春,陸桐生賦閑在家本無公事要忙,但白日裡依舊早出晚歸看不到蹤影,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隻每日夜裡總要偎在她身邊歇息,讓她很是惱火頭疼。
她不知這世子爺何時養成的睡覺要人陪的習慣,不過說實話,他睡在身邊并非全無好處,單是夜裡幫她擋風又及時換手爐這一項,便大大解決了她全身冷寒的痛苦。
不然,為何每夜她身邊總像有個熾熱卻不炙烤的暖爐,絲絲溫熱一點點浸透她冰冷的身子。
當然,這第二點好處才是她不舍得主動搬出世子卧房的最重要理由。這些時日,時不時的她總要以喝藥嘴苦為由,苦着一張臉向他讨些銀錢,陸桐生每次雖冷着臉但錢給的倒是痛快。
如今,那小匣子已鋪滿了一層銀錢,每每看了,她覺得自己還能再幹上五大碗湯藥,且不用吃蜜餞果幹。
陸母念她身子畏冷不宜出屋,便免了日常的請安問候,還經常讓周媽媽送些滋補湯食過來。隻要陸桐生沒在旁,她總會叫上樂棠,兩人悄悄将這些滋補品喝個底兒朝天。
而罪魁禍首陸書黎,自是來過幾次的。見了她從不道歉,隻回回紅着眼塞一些精巧的糕點吃食,有次甚至拔了頭上的一根金簪别在了她的發間,相宜是毫不客氣的全都收下。
等人走後,相宜仔細瞧過,隻簪頭那幾顆明晃晃的珠子便要值不少銀錢。她甚是高興,等這大小姐下一回再來,她已是眉眼舒展,滿臉帶笑,隻希望能有更多銀錢進賬。
将養身子的這段時日,除每日不停發冷、重咳以及每晚陸桐生的出現讓她稍稍煩心外,梁相宜覺得剩下的每一寸時光都可謂是舒坦自在、順心舒意。
新春伊始,陸桐生卻忙的昏天地暗。
楊開泰嘴裡再問不出更多有用信息,他秘密派人前往虞城探查過楊開泰曾出現過的每一個地方,卻都沒尋到那副秋葉圖。
且這楊開泰甚是投機蠅營,明裡暗裡幾次透漏出想借侯府力量進入翰林院做個清閑無品階的待诏,說這樣可多一條路徑尋些線索。
很明顯,楊開泰這是在拿圖要挾侯府為他鋪後路,若陸桐生這邊一直沒進展翻身,楊這人隻怕會即刻尋找機會投靠他人,甚至是投靠那個幕後主使。
人走了無事,難的是秋葉圖再想拿回來便要費更多功夫,陸桐生正在尋找突破口。
且這些時日以來,過往朝中的一些同僚前來攀談交好,說是若陸桐生願意,可進入工部或禮部做個清閑小吏,也算是翻身重入仕途。
他明白,這是上元節那日,皇上召了他們父子同上應天樓賞燈,一些人看出聖上有了不計較前塵往事的意思,這才主動過來示好,畢竟忠義侯仍是國之柱石。
而他這邊,目前确實一切向好,有了新的進展。因陶尚書點撥,他重新查閱了一遍上任後辦過的幾起戶部貪腐虧空案,這才發現其中一人賀章與郭從南有隐秘的聯系。
當年,在吏部官員賀章的引薦下,郭從南進入戶部,這之後兩人幾乎再無往來,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們的這層關系。去年,賀章因牽涉到一起國庫虧空案而被罷官免職,後來這人離開望京城,去了青州,之後便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這青州,既非賀章的故鄉,他又從未在此地任過地方官,為何要去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陸桐生隐隐有了猜測,便也派人去往此地,探查賀章下落和日常往來之人。
關系到他洗脫罪名的事情繁多細碎且複雜,陸桐生倒沒覺得頭疼,不過每日花上點時間細細琢磨即可。真正讓他心煩的,是府裡那個整日舔着笑臉卻虛情假意的女子。
梁相宜沒什麼過于深沉的七竅玲珑心,隻是每次說起謊話來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坦蕩。
比如昨晚,她又換了招數讨要銀錢。暮色昏沉之時,他剛回到房間,梁相宜笑盈盈的端來一盤紅苕餅放在他面前,“大人,妾今日身子松快,親自做了這小吃食,您嘗嘗。”
他剛嘗兩口,那雙水汪汪無辜的大眼睛便直勾勾的瞧着他,“如何?是不是清甜不膩口?”
不等他點頭,這女子便開始了套路。
“大人,妾覺得每日這般做吃食活動身子反倒好的快些,隻是院中這小廚房食材有限,每日不能多做幾樣給您嘗鮮,想到此,妾便愁的夜裡睡不踏實。”
他沒吭聲,繼續不緊不慢的吃着紅苕餅。
睡不踏實?晚上她咳的渾身發顫,他起身給她幾次喂水都不見醒來,确實挺愁的!
那邊看他不接招,立刻委屈巴巴,“大人每天這般辛苦奔忙,妾卻連吃食都不能多給您備上幾樣,當真是無用。”說罷,惺惺作态的那張臉上很快挂上了幾顆淚花。
他隻能探手入懷,摸出幾兩銀錢遞過去,那女子立刻眼中含淚的湊過來,“大人,等買了食材,妾給您做甜羹,可好?”
陸桐生不知她一次次費盡心機的讨要銀錢到底所謂何事,不過卻想明白了,原來之前在别院時她那般殷勤奉承,真正想要的不是他的護佑,而是這區區幾兩銀錢。
但她一深宅女子,吃穿住行全在府中,根本用不到銀錢,且梁家與她幾無往來,自不是拿來補貼娘家,那她這般積極攢錢到底所謂何事?
他琢磨不透,故而莫名心煩。此刻又想到這些,他再也坐不住,看看眼前已無他事,便打算今日早些回府,瞧瞧這女子又會玩些什麼新花樣。
隻不想,他今日沒看到梁相宜變着法兒的讨賞錢,而是在罩房小院的那塊空地上開墾出了一片地來。
他過去時,正看到她裹得球一樣撅着屁股正松土施肥,她身邊那個丫鬟則将一把鋤頭揮的飛起。
看他進來,梁相宜立刻揚起笑臉迎了過來,“大人,您看這塊地兒種些花啊菜的,可好?前幾日您給的賞錢正好買種子,往後您就可吃上新鮮的蔬果了。”
他不可置否,等她下文,不想她卻轉身又忙碌起來,再沒提一句讨要賞錢的事兒。
看她泛紅的臉頰上挂了虛汗,陸桐生回身打算吩咐喬良上前幫忙,卻見喬良早已湊到了身邊迫不及待的問,“爺,我去幫幫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