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衣這些年細數着日子渡過,一百年,三萬次日升月落。實不知他背後之人,與自己有着何等仇怨,過了百年仍如此濃烈。
但此時沒有空閑細想,簡單琢磨片刻便要收拾地面殘局了。其餘的事,容後再審問也不遲。她将視線重新轉回樹底的白蟲上,喚了一聲:“謝微塵。”
“它們在啃食妖獸的屍體。”對面樹上的人也在此時嘀咕出聲,聽見沈寒衣開口,他偏過頭來笑。
沈寒衣這才看向他:“看緊,别讓他死了。”
“知道。”
她揮手撤去結界,謝微塵立刻從樹上躍下,同時指尖一繞,靈線便纏住了男人的手腳。
他粗略掃了男人一眼,用靈力拂去男人脖頸上的白蟲,随後才抓住他的肩膀,帶上樹。
“這下不耽誤事了。”他說着,将靈線一端拴在樹幹上,挨着男人坐下。
地面隻餘下本就要清理的妖獸屍體,和無數怪異的白蟲。
謝微塵手掌撐着腦袋,歪向對面。看了一會兒,又百無聊賴地移開,盯緊身側的男人。
“老人家,貴庚啊?”
男人慢慢轉頭,眼珠上翻,惡狠狠地凝視他。
這男人的鬓角雖已生了白發,但憑面容不難看出仍在中年。這一句老人家,真真是惹人不快。
謝微塵卻無賴地笑笑,他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麼。忽然一下停住,似乎想起什麼關竅,猛地低頭端詳爬滿地面的蟲子。
圓潤的,蛹動的身體,這樣一看眼熟得很。他終于記起,扭頭對沈寒衣道:“我在林子裡見過這蟲子的幼蟲。”
沈寒衣剛清理完附近的地面,聽他這樣說,手上動作不停,道:“先解決這些,再回頭處理幼蟲。”
謝微塵平靜地點點頭,身旁的男人卻掙紮起來,不過幅度很小,好像隻是象征性地表示兩下。
“诶,你可别動。越動這線收得越緊,若是割掉一隻胳膊抑或一條腿那便很難看了。”
男人聽到後,停了片刻,詭異地扯扯嘴角,似乎在冷笑,接着開始劇烈掙紮。
但結果并不如他所願,腰間綁着的靈線越來越松,垮下來,耷拉在衣袍上。
這時,少年終于開口。懶洋洋的,帶着戲弄意味的聲音傳入耳中,勾起他滿腔怒火。
“唉,騙你的。靈線的松緊自是我來決定。”
“怎麼可能。”男人咬牙。
謝微塵豎起的手指彎下來,方才聽從他命令放松的靈線又猛地收緊,狠狠勒緊男人的血肉中。
“你好像不怕死,也不怕吃苦頭,是麼?”
男人悶着頭不回應,謝微塵料他是不會吭聲的。說完話,他便借力躍到就近一顆樹上。靠着樹幹,一條腿曲起,一條腿在半空晃蕩。他随手折了細枝,左右拍着自己的衣擺。
“那便受着罷。”
地面已不見沈寒衣的蹤影了,她清理出的路又被蟲子爬滿,連死去蟲子的屍體也被同類啃食,看不出一點痕迹。
忽然,林間一陣風過。地面上的蟲子順着同一方向爬去。無聲無息間便集成大軍,浩浩蕩蕩遠去。
無人的暗處,凝霜劍守在主人身後。穿林的寒風将女子的衣角卷起,寬袖随風而動,掀起無邊的冷寂。銀鈴搖晃,蓋過風聲。
沈寒衣眼前,聚集而來的蟲子,全部停住。像是與她隔着一道透明牆般,渭泾分明。暗處,還有蟲子向前擠來。
青光萦繞着小巧的鈴铛,聲響不停,按節奏而動。半刻功夫,鈴聲止住,很快又再次響起。這一次,方才還靜止不動的白蟲,通通轉向,朝着側邊去。
不遠處,地面浮起一個足以容納十數人站立的圓盤法陣。
沈寒衣戰立在側,蟲群繞過她,直奔法陣而去,仿若尋覓到食物。
每進去一批蟲子,都被法陣消殺,連屍體都未留下,直接消散于世。
然而緊跟其後的蟲子,卻像無知無覺,不知何為死一般,依舊向法陣走。
沈寒衣擡得手有些酸,嘗試着悄悄放下。然而就是聲源從身前到身側,這樣細微的變化,立刻被近旁幾隻白蟲察覺,它們立刻調轉方向,面對沈寒衣。
沈寒衣垂下了手,重新控制力量,穩住它們。很快,這幾隻短暫清醒的蟲子又重回控制之下。
看來蟲群中也有敏銳的,哪怕隻有一絲疏漏,都能掙開她的控制。
幸而,大部分是不聰明的,
蟲子一批批上前,一批批消失,直到最後方再也沒有東西爬來。
沈寒衣慢慢收手,返回的路上還在查看是否有漏網之魚。
待回到原地,卻見謝微塵已經把人拎了下來,緊緊捆住。
沈寒衣靠近了,看見男人灰布衣中滲出的斑斑血迹。
謝微塵攤手,無奈道:“他偏要吃些苦頭才肯老實。”
“嗯。”
男人側着身,一動不動,仿若無知無覺。謝微塵不輕不重地踢了一腳,男人滾了半圈,面容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