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縣令夫人舉辦賞花宴那日。
原本一大早吃完早飯就去回春堂的崔玉生一反常态的還沒走,而是看着她描眉點妝。
正取了石黛磨碾成粉末,然後加水調和的玉荷看向一旁的丈夫,嗔眉含笑,“夫君可要為玉娘畫眉?”
“隻要玉娘不嫌我手藝粗糙,為夫自是樂意至極。”
二人相視一笑間,自有含情脈脈湧動。
格子花窗旁的崔玉生取了一支細長的毛筆,就着窗外暖陽斜斜,用筆鋒勾勒出她的眉形。
她的眉形生得極好,細長如彎月,遠如眉山黛,隻是顔色淡了些。
崔玉生畫好眉,方取了一旁的木靶鏡遞過去,眼裡的柔情滿得是要外溢。
她今日去參加賞花宴,穿的是一件紫色圓領寬袖褙子,一條水綠色攀枝百褶裙。她不喜戴耳飾,盤疊如螺的髻發間素淨得隻有一支白玉蘭珍珠簪為點綴。
整體雖素淨簡單,卻不顯寒酸,更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眼裡閃過一抹驚豔的崔玉生看着除了那支珍珠簪後,周身再不見其它飾品的妻子,在半是愧疚半是心疼中難免皺眉,“穿這樣會不會太素了。”
“我的身份擺在哪裡,要是穿得濃豔奢華,難免會喧賓奪主。”因唇色過淡,玉荷取了一盒胭脂打開,擡起指腹蘸上少許塗抹在唇邊,而後輕輕一抿。
唇色嫣然飽滿,似山上熟透到糜爛卻無人采摘的野山莓,誘人一品其甘甜。
臨出門時,崔玉生将人摟進懷裡,低頭吻了她發頂,滿是不舍,“早點回來,知道嗎。”
玉荷好笑道:“我隻是去參加宴會,又不是去什麼龍潭虎穴,夫君有何不放心。”
“自是夫人太好,為夫舍不得。”
崔玉生認為今日去參加賞花宴的人非富即貴,便花錢雇了兩人擡了一頂藍布皂頂小轎。也讓玉荷嗔怪起來,“我走過去就好,好端端地花冤枉錢用什麼轎子啊。”
“現在天熱了,你要是從這裡走到城南,身上指定會出一身薄汗,你今日又畫了妝,我舍不得讓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人看見。”
其實崔玉生的心裡是矛盾的,既想要對世人炫耀他的妻子是多麼的美麗能幹。一方面又想要将人藏起來,藏到一個除了他以外,誰都看不見的地方。
青紗轎落地後,就有早早候在門邊的婆子滿臉笑意的迎上前,“可是崔夫人?”
不知為何,從離轎後玉荷的心裡一直有道聲音在告誡她,不要進去,快走,最好馬上離開這裡。
仿佛裡面等待着她的,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龍潭虎穴。
領路的婆子見她久久不動,忙問:“夫人可是在轎中落了什麼東西?”
“沒有,隻是第一次來參加賞花宴,難免緊張了些。”指甲往裡蜷縮着掐進掌心的玉荷睫毛輕顫間籲了一息。
無論門内是什麼,她都得進去。
這是玉荷第一次來到羅府做客,若是沒有下人在前面領路,隻怕她定會迷失在其中。
九曲回折,假山流水花團錦簇。
她自知身份在一堆富商鄉紳的夫人中毫不起眼,所以選的時間不會太早也不會太晚,太早了會顯得她上趕着谄媚讨好,要是太晚,那麼多人都等着她一個,隻怕會惹來不滿,認為她認不清自個身份。
她來的時候,羅夫人正和其她夫人在說着逗趣的話。
羅夫人見她來了,又瞧見她今日過于素淨的打扮,眉心微蹙帶着絲不滿。
站在羅夫人身邊的劉夫人斜着眼睛帶笑,“想來這位就是崔夫人了,長得可真真真是标志,我還是第一次瞧見那麼标志又水靈的美人,你一出現,隻怕連園子裡的花都給比了下去。”
“民婦不過是蒲柳之姿,如何比得上各位夫人腹内自有書香氣自華。”有時候一味的謙虛别人不會覺得你懂事,隻會覺得瞧不起人。
“你們聽聽,崔夫人這張嘴說的話可真是好聽,嘴巴就跟抹了蜂蜜一樣。”
“要不是崔夫人結婚了,我都想要讓崔夫人當我兒媳。”
“要當也是當我兒媳,你啊,還是到後邊排隊去吧。”
玉荷聽着她們嘴上的喜歡打趣,沒有升起絲毫的自傲欣喜,有的隻是一片冷意。
她自認身上沒有任何所圖,可這些往常見到自己都趾高氣揚的夫人們為何會一反常态的圍着自己誇贊?
因玉娘今日去參加賞花宴,來到回春堂後的崔玉生始終心不在焉。
在病人喊了他兩聲後,崔玉生瞬間慚愧得不行。
他究竟在做什麼啊,身為大夫在看病之時怎能走神,要是因此開錯了藥,害了病人該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挨完上午的看診,他今天沒有讓王媽過來送飯,而是同宋明去了隔壁的面館。
宋明是個嘴巴閑不住,也愛同人打聽着些八卦,先是看了一圈周圍,适才壓低聲音,說:“師父,你知道嗎,那位羅公子和羅縣令其實是親戚,有人聽到那位羅公子喊了縣令一聲舅舅。”
旁邊桌的男人怒不可竭的咬牙切齒,“老子早知道她是借着去逛街的名頭,跑去和那奸夫私會,就應該直接打斷她的兩條腿!”
“那小白臉不就是仗着會投胎,長着張油頭粉面的臉,說些甜言蜜語,朝她勾勾手指就跟條狗一樣圍上去,還敢騙老子說她和那小白臉沒關系。”
另一個男人勸道:“李大哥,你别生氣,要怪就怪那對奸夫□□裝得太好了,表面看着再也不往來,誰能想到私底下都不知道睡了多少回,指定都睡爛睡臭了。”
宋明正豎起耳朵聽着八卦,忽聽長凳拉開時摩擦着地闆的尖銳刺耳聲。
擡起頭,看見的是師父連面都沒有吃就走了,“師父,怎麼了?你不吃飯了嗎。”
怒火中燒把筷子捏斷成兩截的崔玉生走出面館後,被迎面而來的熱風一吹,那離家出走的理智才堪堪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