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完今天的第十六個噴嚏後,江流終于光榮地倒在了病榻上。
她身旁燃着一盞昏黃的油燈,燈光微弱,照亮了她略顯蒼白的半張臉。閉上眼,冷水滲透進骨髓的寒意仍裹挾着全身,讓她感到全身的力氣都在慢慢流失。那種虛弱與疲憊幾乎讓她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眼前的事物變成了一道道光圈,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李承允坐在床邊,眉頭緊鎖着,伸出一隻手來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體溫高的吓人。夜裡發了汗,此時此刻被汗水浸濕的發絲一柳一柳貼在額頭上,略顯狼狽。
李承允從春蘭手中接過帕子,浸了冷水敷在江流額頭。觸及到一片冷意,江流低聲喃喃,似是在夢呓。
外頭的簾子掀開,太醫提着藥箱匆匆走進來。他擡手探了探體溫,又檢查了舌苔,才躬身行禮道:“王爺,王妃似是體力透支過度,又染上了風寒。”他低聲說:“我需為她開些藥,緩解體内的寒氣,褪去高熱。”
李承允沒有說話,把江流伸出來的那隻手又塞回了被子裡。目光依然緊緊鎖在她的臉上。太醫見狀,也不再多言,迅速調配起藥方來。
李承允起身走出門外,對着太醫道:“務必小心,不可有半點疏忽。”
“是……是。”太醫連聲應着。
屋内安靜下來。火房裡,隻有爐火在微微跳動。空氣中彌漫着藥草的苦澀氣味。木乙站在竈台前,捏着鼻子攪拌鍋中的藥材:“姑娘這病,藥還沒喝呢,我就要先被這火熏暈了。”
春蘭捂着鼻子把兩根微黃的草藥丢進去,連連揮手:“這藥聞着都苦,姑娘待會兒該怎麼喝呀?”
藥材投入鍋中,慢慢開始冒出蒸汽,氣味越來越濃烈。木乙用木勺攪拌着,邊熬邊觀察鍋裡咕嘟咕嘟冒出的泡沫。熱氣升騰間,藥童走進來,瞧了一眼爐子上正在冒泡的鍋,囑咐道:“記得讓王妃在溫熱時喝下,可千萬不能放涼了。”
木乙點頭,捏着鼻子用柄蒲扇呼呼地扇風。春蘭手忙腳亂地遞過一把新藥材:“你别扇這麼猛,藥鍋裡頭的藥都快溢出來了!”
兩人還沒吵幾句,鍋裡便“撲哧”一聲冒出一團白沫,差點濺到木乙手上。
春蘭跑出火房,在後院轉了一圈都沒瞧見李承允,便隻好拿了隻碗匆匆跑回去,對木乙說:“先叫姑娘喝着吧。”
兩人端着碗進屋,見江流裹着毛毯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她半個腦袋脫離了枕墊,緊閉着雙眼正在沉沉的呼吸。春蘭和木乙對視一眼,上前輕輕拍了拍江流的肩。
春蘭将江流扶起,舀起一勺藥湯遞到她嘴邊。江流聞着味不禁皺起眉頭,她輕輕抿了一口,随即仰着頭虛弱無力地叫嚷:“苦!”
春蘭将勺子丢給木乙,端着碗又道:“姑娘捏着鼻子一口悶了吧。”
江流很聽話地接過碗,捏着鼻子再次輕輕抿了一口,随即又道:“苦!”說完就躺下去,毛毯遮住腦袋,說什麼也不肯出來了。
春蘭和木乙在屋子裡急得團團轉,直到一隻手伸來,從側邊接過藥碗,春蘭回頭一看,正是李承允。
李承允連哄帶騙地把江流從毯子裡薅出來。江流不老實,伸手抱住他的腰,嘟嘟囔囔地不肯擡頭,李承允聽了半天才聽出來她翻來覆去說得都是一個“苦”字。他無奈地笑了笑,随後像變戲法一樣從口袋裡掏出一罐蜜。
“看看這是什麼?”李承允拿着罐子在江流面前晃了晃。江流雙眼迷離,模模糊糊地想開口說話,但張了張嘴,一個音節也沒發出來。她微微動彈了一下,似乎還想繼續躺下去。但李承允力氣極大,很快便把她固定在懷中。
李承允從罐子裡舀出一勺蜜放進湯藥裡,攪勻了再次遞到江流面前:“這次不苦了。”
江流閉着眼先是聞了聞,沒聞出個所以然來,便雙手捧起碗送到嘴邊,藥咕嘟咕嘟下了肚,春蘭和木乙站在一旁,出了一身的汗。
喝完藥,江流砸砸嘴皺起眉,點評道:“尚可。”
李承允輕笑一聲,用筷子尖在粘稠濃厚的蜜糖中又挖了一小塊,江流聞着味道,握住他的手把蜜伸到自己面前,低頭含住。
藥很苦,蜜卻很甜,在她的舌尖交織形成一種奇妙的反差。江流緊閉着眼,咬住筷子尖。那一絲濃稠的甜蜜很快便在舌尖淡了下去,喉嚨裡頭仍是苦的,江流輕輕一咽,讓那甘甜順着口腔一直滑到胃裡。
江流睡了一天一夜,中途沒什麼精神地伴着蜜糖喝完了兩服藥,簡單吃了兩頓面條,再次醒來隻覺得頭腦昏沉。
高熱似乎退下去了些,春蘭抱着小盆進來時,江流正坐在榻上攬鏡自賞。她用毯子将自己團團圍住,隻露出一雙略顯憔悴的眼睛。
“姑娘看着精神些了。”春蘭溫和地笑着,把帕子扔進盆裡浸濕,說道:“我給姑娘擦擦身子。”
“李承允呢?”江流問。
“剛剛宮裡來人了,現在大概正在書房和王爺商量事情。”
“來人了?”江流聲音沉沉的,還帶着剛睡醒的沙啞:“來得是何人?”
“奴婢不認得。”春蘭低下頭。
“長成什麼樣子?”江流又問。
“約莫三十歲,個子比王爺稍低些,身材……不胖也不瘦……臉沒看清楚……”
江流皺了皺眉,起身欲要下床。春蘭趕緊攔住她:“姑娘高熱剛退,身子還沒好利索,還有一副藥……”
她話音未落,江流已披着毯子快步跑進内院書房。
書房的門虛掩着,江流在門縫處悄悄往裡望,裡面隻有李承允一個人,正背對着她,隐約能看見沒什麼表情的小半張臉。江流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人還真是做什麼都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她悄悄挪動腳步,腳底的涼意順着肌膚爬上來,江流捂着嘴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