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梨認真地點頭道謝。她想問林編劇下一步的計劃,猶豫中看到林編劇臉色突變,臉部的肌肉沉下來,一臉兇氣。
林編還未等兩人問出口,直接說:“電影危了。”
三個人理清脈絡後,郁郁寡歡。工作到了完結期,結果被一個大雷打下來,任誰一時間都難以消化。
最先冷靜下來的是第一個親眼看到消息的林編。林編問崔編:“咱們的劇本提交了?”
崔編搖頭:“還沒,最近老王有些私事,也怪我沒提醒他,誰能想到,現在什麼都影響拍電影。”
林編長歎一口氣。許梨不知道能說什麼,問什麼,索性沉默不語。
崔編劇抓住手機不放,也沒有收到王導的回複。半響過去,崔編直接做決定了,他說:“下午我們把收尾工作做完,就解散吧。有什麼情況,我會通知你們的。”
林編不置可否,許梨用力點頭。
許梨晚上到家推開門,屋裡黑漆漆的,和她的心情一樣,深黑不見底。
今天她的腦子裡總是時不時浮現出辭職那天的場景。
離開當天,和許梨同一個辦公室的李大姐剛出差回來,倆人打了個照面。看到許梨桌子上收納箱中整齊的用品,李大姐脫口而出:“你瘋了。好好的工作說辭就辭,以後你會後悔的。”
許梨和李大姐關系一般,主要是話不投機。李大姐認為許梨工作能力不錯,長得還行,可是年紀不小,還不抓緊找對象,實屬腦子不清明。
最可怕的是父母還不督促她,李大姐想,如果這是我女兒,我早就給她安排上相親飯局了。
她早知道自己和李大姐南轅北轍,可她依然被李大姐的話刺了一下。小圈子裡沒有秘密,出差多日的李大姐對辦公室的事情了如指掌,李大姐是當她面說的,然而背後有多少人再議論,她又能如何知曉。
沒有人知道未來是以什麼的方式呈現出來的,許梨是個普通人,當她下定決心重新出發時,最害怕的就是李大姐說的事會成為現實。
萬一呢,萬一自己過的窮困潦倒,那我會不會悔恨當初的自己?她不止一次這麼想過。可是每次糾結過後,許梨的心仍然會因為新生活的開啟而怦然心動。她想,既然如此,就活在當下吧。未來的痛苦,由未來的許梨來煩惱。她願意相信未來的許梨足夠堅強去面對她最糟糕的設想。
沒想到,糟糕的事情來得太快了。上次,電視劇導演的意外離世帶給了許梨一些不安和無力恐懼感。她當時想的是,世事無常,要珍愛每一天。
今天她完全不想珍愛自己了。下午有事情做,和其他人在一起,她還能偶爾忘記即将面臨的事情。現在回到家裡,隻有她一個人,她想要一份安慰,可不知道誰能安慰她。
她用了排除法,來排除那些不能安慰她的人。排到最後,她把所有和她有聯系的人都排掉了。
許梨忘記了自己的潔癖,忘記了剛擠過地鐵的衣服充滿了奇怪的味道。她摸着黑,走進沙發,将自己摔倒在沙發上,默哀自己的慘淡人生。
*
周安收到高亮的晚飯邀請,再三推辭後,高亮愛人溫柔緻電,把他請到了家中做客。
高亮家有兩個小朋友,一個三歲,一個1歲。高亮和愛人工作外的時間全用于帶孩子了。
周安很少來高亮家做客,除非嫂子邀請。作為一個單身,如果被朋友伴侶的邀請,就意味着朋友對他的邀請極為迫切和真誠。他實在不好拒絕高亮愛人的邀請,然而傍晚是堵車的高峰期,他堵了半個多小時才到高亮家。
周安特意定了鮮花,帶了家裡儲備的樂高玩具送給嫂子和孩子們。
他在小區門口看到了等待他的高亮,高亮和保安說好後,鑽進了周安車裡一同進小區。
停完車,周安像小跟班一樣跟在高亮背後。高亮慢悠悠地帶路,走着走着停了下來。
周安:“大晚上的,你帶我來你們小區的公園散心嗎?”
高亮無奈地笑道:“沒那麼嚴重,我就是想抽根煙再上去。”
周安無話可說。高亮點起煙,抽了幾口說:“你發現了嗎?錢難賺了。”
周安坐在高亮的上風口揮揮手說:“錢一直都難賺,咱們倆剛開始的時候,不就是窮人嘛。現在好歹有些積蓄,能過得去。”
高亮的表情暴露在煙絲燃燒留下的光裡。
高亮不算煙民,應酬偶爾抽一根,煩心抽一根,有時候,一盒煙能抽上幾周。
周安和高亮是利益共同體。周安明白高亮此刻的心情,雖然沒自己低落,但也不好受。他大力地拍了下高亮說:“知道你下有小,支出大,我會向你學習,努力工作的。”
高亮沉默幾秒後說:“不是你的問題,是我。我前幾年高點買入,現在被套住了。”
周安繼續透過煙燃燒的微弱光線看向高亮。
他特意帶周安停在缺少路燈的此地,是因為他不想看到周安的表情。
高亮早就發現了兩點:一,他的股票不能賣,被套住的如果是幾十萬,割就割肉了。現在賣出去,至少虧掉一輛保時捷。二,周安再走下坡路。他早就想跟周安說,我們要做出改變了。也許今天大家心情不好,不适合談這些。但他不想等了。
趁着周安沉默,他一口氣說完:“公司也有問題,我們現在的收支勉強平衡。我不說你也感受的到,現在自己當老闆的藝人,除非自己能賺得多,要不然幹幹淨淨的能養活了這麼一個團隊嗎?我們該改變了。”
周安心下了然,今天的一切,高亮有備而來。真當是來吃飯,隻有周安一人。他想否認,卻不願欺騙自己。
高亮說的大部分都對。他知道高亮有些話沒好意思說出來:周安的事業在穩步下滑。本以為這次能搭上豪車起飛,豈知這世上沒有沒弱點的車。
即使王導還沒有發聲,大家也猜到王導大概率要被沉寂一段時間了。這部電影也要随之安靜了。
周安看着坐在自己右側的高亮,還沒進入冬天就穿上了薄款羽絨服。無名指帶着一個素環戒指,除了手以外,臉和身體都比剛認識時,大了一圈,最明顯的是眼袋。
高亮去年似是無意地提起,要不要簽最近選秀出道的一個年輕人。周安逃避地投了否決票,高亮沒再提起過類似的事情。
周安短短幾分鐘,想了很多。本來以為今天已經很糟糕了,事實上今天還能更慘點。
他不再去關注高亮的煙,站起身把東西提起來說:“是啊,是該變了。咱們明天去公司再說。嫂子沒準都做好飯了不好意思催我快點上門。”
周安匆忙地吃了幾口,找了一個借口離開。從高亮家出來,仍然是堵車點。周安的車堵在路上,心堵在工作上。
堵了半天,周安心煩,打了轉向燈,從輔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