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最對這樣的相遇有些意外,不明所以的看着往外沖出來的人,不等承最反應,遲峴拉着承最的手就往外走去
這段路途因為人們的慌亂變得有些擁擠,承最時不時被擠到遲峴的身旁,好幾次都撞到他的手臂,力道不輕不重卻又剛好能引起遲峴注意
幾乎是下意識,遲峴松開手,轉而勾住承最的肩膀,快速往外走去
很快,甲班上的人多了起來
此時已是夜間,茫茫的海上,大霧彌漫,除了整艘船的燈火,完全看不清四周的景象,有一種默默進入深淵卻毫無察覺的驚悚。
“小心”一位和藹的老人對着自己周圍即将被絆倒的小姐作出提示,并且十分紳士得扶了一下她,那位女士連忙道謝,等她站穩後,他謙虛的往旁邊讓了一下,兩人保持在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可以交談又不顯得尴尬。
他體型圓潤,兩頰微紅,戴着單目鏡,拄着黑金拐杖,手上還戴着黑金色扳指,扳指周圍的肉微微鼓起,看着好不美觀。
承最大緻猜到現在的情形,帶遲峴穿梭人群,來到了遊輪末端的甲闆層,這裡沒有人,大家主要集中在中間那塊亮堂的區域,好像隻要有人抱團,就算不上危險。
他們待在了這個比較安靜的地方,遲峴沒太在意甲闆上的人群,卻回過頭來問起了承最
“你剛剛去哪了?”遲峴略有些不自在地開口
“開了個警報。”
遲峴一開始猜到了,但現在有了個準信
回溯幾十分鐘以前
承最本來對拍賣也不感興趣,覺得無聊就趁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展品上時,默默離場
他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遊輪的連廊上,往下走了一層,兩層……
漫無目的地往左拐,下樓
再漫無目的地打暈幾個安保,漫無目的地搜身,漫無目的地繼續往前走……
“哎呀~~~”
承最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假裝很意外,震驚地演了起來,“怎麼會漫無目的地就來到這裡了呢。”
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确認沒有什麼後,
“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吧。”
說罷,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把自己的西服向下扯了扯,用右手握拳虛虛貼在嘴唇上,輕輕咳了幾聲,很有禮貌的敲起了門
裡面傳來腳步聲,門向兩側自動打開
控制室裡面的人員整理着自己的藍色帽子,看到外面站着一個人,開口詢問:“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承最快人一步上前,把他敲暈
“沒事哦~我就是來光顧一下呢~”
那人向下倒去,眼球向上翻起,露出一大片眼白,然後緩緩合眼,分不清是暈倒的症狀還是在翻白眼。
心裡默默吐槽“怎麼一個兩個的,都來幹我啊,我招誰惹誰了我!!!”
憤怒,但沒有辦法,他隻能沒有選擇地安詳的躺在地闆上
好涼,心好冷。
承最看了眼周圍的環境,走上前找到了遲峴所在的拍賣廳的總控制器
他坐在懸浮椅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用手指點着桌面,時機一到,他輸入了幾個程序,按下了按鈕,顯示拍賣會的屏幕裡突然間暗下去
隻留下那盞白熾燈。
承最看到了一個比較顯眼的按鈕,盯了許久,修長的手指彎曲覆在桌面上,最終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他的腳步聲漸漸地隐匿在警報聲中。
遲峴有些意外,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仿佛要把他盯出洞來。
“……”
承最眼神閃躲……“不小心按到的。”
遲峴冷笑,“那你挺不小心的。”
如果遲峴沒記錯的話,那個警報按鈕好像在總控制台最上端,最中間的位置,如果不是有意去觸碰,完全不可能做到“不小心”
承最點頭應下,絲毫沒有感到那種撒謊的害臊和慌張。
遊輪往前行駛,越靠近越能看清前方的景色
隻一瞬間,整艘遊輪大幅度向右方傾斜,甲闆上的人沒站穩都踉跄幾步,由于慣性的作用,他們一個兩個都貼在了右方欄杆上
遲峴和承最同時握住欄杆,觀察局勢。
左邊船身的金屬闆與周圍突出的,粗壯的礁石相互摩擦,劃出一條冒金色火花的“長痕”,電光火石之間,發出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感到不适。
猛烈撞擊弄的大家左搖右晃的,原來是遊輪在快速躲避左邊礁石時,猛地撞上了右邊聳立的礁石,無論向左,還是向右,都多多少少會有撞擊感
伴随着最後一次撞擊的停止,周遭陷入了詭谲的氛圍中,待迷霧漸漸消散些許,才發現,遊輪的周圍排布着高低不一 參差不齊的礁石,就這樣,這艘遊輪觸礁擱淺在了這個礁石林裡
月光透過霧層,鋪灑在海面上,通訊盡失,他們跟外界失去了聯系,而警報聲是這樣的氛圍中唯一的,刺耳的,揪着人心的聲音。
恐慌感開始蔓延,大家從剛剛驚險的經曆中回過神來,一點一點的,适才還是安靜的環境慢慢出現了大小不一的聲音,擔憂,害怕,哭訴的,堆積的情緒在此刻爆發,又吵起來了。
船長的聲音在廣播響起,在嘈雜的人群中算不上響亮
那邊站在欄杆處眼尖的人看到了遊輪側邊慢慢出現的救生艙,二話不說就沖到階梯處,許是他的動作幅度太大,踏闆聲音太響,大家都被他吸引了去,畢竟他是一個不好好待在甲闆上,看似異類的一個人。
大家都看到了那個艙體,可是船上有幾千号人,而那輛救生艙看着隻能容納幾百号人。
做出反應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不顧周圍,使勁地往前擠,沒過幾秒,本來一排隻能容納三四個人通行的階梯一下子擁擠了起來
“别擠我……”
“讓開,都給我讓開……啊!!”
“滾開啊!!”
……
好吵
廣播裡船長又念了一遍通知“現在為大家升起救生艙,請各位按照指示要求……”
聽不清……
他們拼命往前沖,幾十米長的階梯從第一階到最後一階都站滿了人
他們各自推搡,互不相讓
突然間,一個人摔倒了,剛好在階梯中間的緩沖平層那裡,不知道是被推的,還是腳底打滑沒站穩,反正他現在就是倒在了地上,他嘗試着站起來,卻感覺到背部有人踩了他一腳
“啊!!”
很痛,他艱難轉身,匍匐在地上,每每打算站起來時,都會有一股力量把他壓下去
他滿臉通紅,衣服上早已是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腳印
他剛起一下,就有人踩了一腳他的脊骨
手臂撐起一下,就有人踢倒了他艱難立起來的手
剛撅起屁股,打算起身,又會有人狠狠的踩他一腳,可能是不小心,沒注意,最後他還是以趴着的姿勢待了好久
循環往複的嘗試使他精疲力盡,他很生氣,甚至想直接站起來把那些踩他的,阻止他的人都殺了,無論老弱病殘
他是這樣想的,再試了一會兒,漸漸的他累了,眼眶濕潤,頗有無奈,感覺到嗓子有點幹,鼻子有什麼粘膩的東西流出,臉頰比起之前好像有些燙
他低下頭,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起來,視線往下一看,地闆上有幾滴水漬,光線昏暗,但是他就是能看清
他竟然哭了,是的,他哭了……無聲地,無可奈何地……
那人趴在他的臂彎上,淚水全部留在了臂彎處的衣服上,他竟然現在才發現,原來摔倒了再起身是這麼艱難的一件事情。
“不要……不要擠我,我……我想……起來……我隻是,隻是……想站起來……”
那人口裡有鮮血溢出,但是沒人聽到他卑微乞求地呐喊。
那個和藹的肥胖的老紳士剛好來到這層平闆上,不小心被地上的人拌了一下,差點摔了,還好他及時扶穩手邊的欄杆,穩住了自己沒往前栽去。
他惱羞成怒,用他的小短腿恨恨地踹了一腳,黑金拐杖用力的戳着那人的脊梁骨,這位老紳士低罵道,“狗東西,别擋我道。”
接着似乎覺得沒有什麼殺傷力,又罵了幾聲,心滿意足地擠進在他前面的人群。
一個接着一個的人上了救生艙,越來越多的人擠滿了這個原本空蕩的艙體。
三四百人擠在一個艙體裡,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站在門口的人有些煩躁,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拍成一排,堵住了想要繼續往上走的人群
被堵在外面的人有些惱怒,直接拉着其中一個人打了起來,雙雙落水,一有空隙,後面的人就接着往上擠,又有人堵門,又打起來
有幾個人身手敏捷一些,直接登上了艙頂,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
救生艙四周的玻璃被人打爛,有的人從外面擠進去,有的人從裡面被扔出來,靠窗的那些人手臂,臉頰,甚至脖子上多多少少帶了點玻璃碎渣
你還能看到有人再争搶駕駛艙的控制權
可是誰還記得,就在十幾分鐘前,他們穿着體面,舉止得體地在遊輪上侃侃而談。
承最雙手放在遊輪末端甲班邊沿的欄杆上,慵懶地,從上往下地,看着這樣戲劇又血腥的一幕,嗤笑一聲
遲峴執行那麼多任務一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禁皺眉,轉頭看了眼身旁雲淡風輕的人
承最輕啧一聲,這不解的,單純的眼神,太幹淨了,有時候真想把他那深藍色的眼睛剜下來,做成标本,好好研究研究到底為什麼那麼有魅惑力,讓他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看着他,總是想要對上他的視線,總是想要全盤托出……
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态後
“幹嘛?害怕,不敢看了?”承最看似在質疑,其實很容易聽出來是在調侃他
遲峴無語,想問問他究竟是那隻不想要的眼睛看出他在害怕的,眼瞎成這樣,就别放在臉上當擺設了……
“隻不過是人的生存本能勝過了其自身的道德标準而已,見怪不怪了,沒什麼不可以看的。”他話風一轉,“實在害怕的話,你讓那個……那個誰……額……首席審判長給你布置類似的任務習慣習慣就好了,反正也死不了。”
“……”
“你可能會想,哇塞~好自私的一群人啊……”
承最接着開口,笑着直視對方的眼睛,“我跟這樣的他們啊……可是一類人哦~”
他好似毒蛇吐信子,直勾勾地盯着獵物的反應,承最陰恻開口
“隻要我想啊,那個遇難者名單上也可以有你的名字。”
他收斂住笑意,轉而将視線投往救生艙處,那裡擠滿了人
危難時刻,舍己為人的高道德者高尚嗎?高尚的,保全自己的人就一定自私嗎?其實也不見得,到頭來,我們誰都沒資格評判。
人的本質就是自私的,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