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訓走時還特意帶上了房門,屋内就剩下他們二人,姜逸的目光落在柳腰腰身上。他懷抱琵琶,垂眸而立,身着一身月牙白廣袖長袍,右手的指節搭在鳳頸的琴弦上,漆黑的檀香木琵琶,襯得他的指節修長瑩白。
那雙白皙的手晃了姜逸目光一瞬,她腦子裡莫名就浮現起了牢裡看到的那一幕。
糜紅的物什晃蕩。
她被腦海這沒由來的一幕弄的心中一驚,擡手端起手邊的茶盞,在嘴邊泯了一口,垂眸掩住了眼中尴尬慌亂的神色。
柳腰腰剛剛正跟着秋叔學規矩,一個侍兒急慌慌的跑進來,說江大人來了,讓他過去伺候。
消息來的突然,秋叔手忙腳亂的替他收拾了一番,來不及梳繁複的發髻,簡單的挽了高髻,别了玉簪就過來了。
他一路上懸着心,秋叔跟在他身側一直叮囑,讓他謹記規矩,小心伺候。到了臨仙閣門口,秋叔隻能在外面候着,柳腰腰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進來了。
一進屋瞧見兩個女子,他吓了一跳,以為遇到了秋叔所說的那種特殊癖好的客人,喜歡玩雙陸。
還好其中一個立時就走了,柳腰腰懸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此時他站在這屋子中央,隔着一架半透的琉璃屏風,就能瞧見内室寬大的床榻。上首的女子坐在窗邊,悠閑的品着茶,窗外奏着靡靡之音。
想到今晚上會發生什麼,柳腰腰剛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心中緊張,手上不自覺的用了幾分力氣,可他忘了他的手搭在琵琶的琴弦上。
琴弦撥動,屋内想起了突兀的一聲。
“铮……”
柳腰腰心中大驚,怎麼剛見面他就出了亂子,他生怕姜逸怪罪,吓得立刻屈膝求饒,“大人恕罪,奴才不是故意的,大人恕罪。”
姜逸沒料到他害怕成這樣,聲音都帶了顫音,連忙放下茶盞,溫聲道:“不要緊,起來吧。”
柳腰腰隻是直起了腰身,“多謝大人。”抱着琵琶低頭垂眸,任跪着等着姜逸吩咐。
姜逸等了一會柳腰腰仍跪在地上。
屋内一時無話,姜逸又說了一遍:“你……,起來吧”
柳腰腰心中詫異,教坊司裡的規矩,伺候客人的時候無論是奉茶,伺候用膳,還是彈琵琶獻藝,他們都是要跪着的。為的是讓客人瞧着舒坦,用的順心,體會到人上人的滿足感。
他看着其他官雀在席間這樣伺候,自己也學過,無論是看的時候還是學的時候,那種下賤谄媚的模樣,他心中的都很難堪。
姜逸第一次叫他起來,他都沒放在心上,以為是客套話,他都在心中做準備,依照章程,要先跪着先談幾首琵琶曲,再伺候她就寝。
畢竟樓裡那些官雀接客,大抵都是這麼個章程,隻是沒想到姜逸會第二次開口叫他起身。
柳腰腰心中狐疑,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目光落在上首人的衣擺上發愣。
那是上好的蘇錦料子,墨藍的蘇錦上繡着墨竹,飄灑的竹葉被繡成了暗紋。衣擺熨燙的平整,連一絲褶皺也無,這樣好的料子,他在閨中的時候也接觸過。每年蘇錦料子剛到上京,就會有布樁的掌櫃,帶着一車車的料子到他家來。
隔着一扇屏風,父親同他在裡面挑選,掌櫃的跪在外邊候着,聽着吩咐介紹料子。
然而這才僅僅過去兩月餘,再見到這樣好的蘇錦料子仿佛是恍如隔世。他從在屏風後面選料子的管家小少爺,變成了教坊司的官雀,現在跪在恩客的腳邊,懷抱琵琶等着伺候。
柳腰腰認清了自己的身份,眸色黯然,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靴子上,黑皮紫底子,和天牢中他所瞧見的一般無二。
他斂了神色,他并沒有起身,隻是低聲道謝,“奴才謝過姜大人。”
姜逸随手放下茶盞,淡淡的“嗯”了一聲。
柳腰腰隻抱着琵琶直起了身子,目光落在面前的青石地磚上,緩緩開口:“那日在天牢,幸而大人援手,救了奴才一命。當時情狀糟亂,奴才沒能向您緻謝,今日有幸和大人再見,奴才身無所長,隻能給大人磕個頭,以謝大人救命之恩。”.
當日若不是姜逸及時趕到,在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天牢之中,當着父親的面,他還不知會被糟蹋到什麼境地。
還好現下父親不在這裡,若是在自己最親的人面前,一步步堕落、下賤、獻媚,這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是真心的感謝姜逸,話說的發自肺腑,磕頭也磕的實誠。
頭撞在青石地磚上,“咚”的一聲,都蓋過了姜逸茶盞放在桌子上的聲音。磕了一下,還有再磕的趨勢,姜逸眉頭微皺,起身上前單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溫聲道:“好了。”
柳腰腰沒有防備,被女子單手一控,雙肩下意識的瑟縮内扣。
姜逸察覺到手下的人顫栗,立刻收回了手,後撤了一步,再次開口,“起來說話。”
柳腰腰心中揣摩這這兩句話,聲調平平不辯喜怒,卻有這不容人拒絕的威勢。他沒有多少和女人打交道的機會,秋叔教他伺候人的規矩,教他該怎樣察言觀色,揣摩恩客的喜好,曲意逢迎,委婉奉承。
可他進屋也有一盞茶的時間了,姜逸對他都是淡淡的,他揣度不出這個姜大人是個什麼性子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