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尋到什麼有趣之事般,樂呵呵地向小樓東方踱去。
此地也不知是叫縣太爺差人清理過還是怎的,小樓周遭無一棵樹木生長,灌草也少得可憐,出了樓便再無陰涼之處。
正午的日頭直直烤着,偶有掠過的風也攜着熱氣,謝行塵方才眯了多時,此刻剛行了段距離,又被曬的有些發昏了。
手搭涼棚,勉強遮了下眼,他慢悠悠踱了半晌,總算走到了叢雜草旁。
這林子平日裡鮮有人迹,離小樓遠一點的地方,各種草灌林木皆發瘋般地長,叫不出名的草葉子已竄起半人高,雜密地蓋了一地,長林豐草,甚是幽僻。
謝行塵“千裡迢迢”溜這出來,卻不是為了躲當空的日頭。而是自剛到此地他便發現,這叢泛着油光的草葉後,隐隐透出些白影來。
隻可惜自他到來之時,小樓前便已有了人,不想打草驚蛇引人注目,他幹脆當沒看見,直接找了個地方一躺,權當小憩。
現下終于得了空,擡手撥開那半人高的雜草,瞧清雜草後面那物後,謝行塵卻攸地蹙起眉頭——
一個猙獰的石像蓦然撞進眼底。
隻見那石像之身蜿蜒似蛇而壯若虎,頭頂雙角,背負雙翼,怒目圓睜,盡顯猙獰之态。
就這麼一動不動立着,也唬人的很。
這石像也足有半人高,被雜草堪堪遮住,也不知藏匿了多久,現下終于得見天日。
就算謝行塵這種外行人見了,也瞧得出石像雕工極佳,不知于此地陳了多久,有諸多磨損之處,還攀了些青綠的苔痕,其身覆蓋的細鱗卻仍舊隐隐可見。
隻是不知為何,這石像殘損了一半,似是以相當粗暴的手段直接兜頭砸下,将石像大半個頭轟然擊碎,砸落的碎石也未曾清理,便這麼雜亂的散在草堆裡。
殘損之處如同一道巨大的疤痕,橫貫獸頭,配上那暴睜的圓目,看的人心裡發毛。
石像兩側還深插着兩個木釘,深埋入土中,隻留個拳頭粗的木腦袋留在外面,被碎石蓋了點,同一旁的褐土近乎融于一處,不知是何作用。
同滿面厲色的石像對視片刻,謝行塵身形一頓,倒是絲毫未被唬住,而是瞅着那石像若有所思地喃喃起來。
“唔……四象?”
他歪着頭辨認片刻,吐了個猜測來。
若是他所猜沒錯,這石像雕的是一隻青龍。
既有青龍,大約便是四象。所謂四象,是以“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3]為列,分二十八宿,可正方位,亦可用以墓葬祭祀一類。
這偏僻林中平白出現個青龍石像,屬實不正常。
而且青龍為家喻戶曉的瑞獸,其像大多威嚴肅穆,甚至還有些青龍像憨态可掬,可獨獨這個青龍像,滿臉獰厲,打眼一看就得吓出個尿驚。
全然不似解厄消災的祥瑞,倒像是處于一番惡鬥當中,眼睛直勾勾盯着什麼妖魔,下一秒便要撲上去生啖下一塊肉來。
不是為驅邪解厄,而是在鎮壓着什麼東西……
隻可惜石像已被砸損,恐怕早已失了鎮壓之效。
思及此處,謝行塵緩緩擡眼,順着石像的目光慢吞吞轉過了身去。
在石像的方位望去,隻見方才他所待過的小樓,如同一根釘子般,直直插在地裡。
謝行塵的心髒猛然一悸。
先前他隻草草掃過那小樓一眼,隻覺得有些許道不出的怪異,現下才發現,那小樓建的頗為難看,近乎有些頭重腳輕,頂上的瓦檐張牙舞爪地蓋着,越向下反而收的越窄。
不但如此,許是為了喜慶,小樓的窗閣立柱、鬥拱飛檐盡數細細上了層紅漆,被日光當頭一照,泛起層油光來。
這大紅卻毫無歡喜之象,反而如同周身浸滿了血水,整個樓似個裹了血肉的長釘直直釘入骨中。
單單看去一眼,便要遍體生出寒意來。
“……”
謝行塵倏然吸了口氣,接着,他便頗為不合時宜的笑了出來。
笑容越擴越大,方才尚挂了些倦容的面上也帶出些人氣來,卻又添了幾分瘋像。
他可是打心底裡的高興。
本以為隻是個裝神弄鬼一事,換口飯錢便結了,沒成想竟有這般意外收獲!
這樓裡究竟藏了什麼寶貝?
滿面春風的睨着小樓,他一改方才不緊不慢之态,擡腳便向它走去。
步履都帶起風來,大有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架勢。
沒辦法,他這人生性甚怪,就好往這種鬼地方之處鑽,還美其名曰湊熱鬧。
什麼熱鬧?
人命熱鬧!
能把人命做熱鬧的,通天入地,估莫也找不出幾個人了。
當然,這人命自然不是指他的命。
腦子有病如謝行塵的,自認不同于那些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江湖騙子,雖然一道的慣愛招搖撞騙,還是有兩下子保命手段的。
這次也是一樣。
行不多時,他便又來到了樓前,卻沒有急着進去,而是自懷中摸了張黃符夾在指尖。
符紙上以血為媒,所繪符文甚是複雜,筆劃帶了幾分狂亂,卻行雲流水,毫不拖沓,繪的極是漂亮。
謝行塵指尖夾着那道符箓,毫不珍惜地随手一丢,符紙片輕飄飄蕩起,被風曳着,一扭身“啪”地貼到了身側的立柱上。
他也不多給那符箓分去個眼神,任由它随便貼去,接着擡起鞋尖于門上一頂,腿上發力,毫不客氣的一腳把門踹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