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道明縣死裡逃生一遭,遇着最怪也最厲害之人便是那書生了,餘下卷入之人除去謝行塵自己大約都死得一幹二淨了。
看這文書的說辭,無相司似是對“小說家”頗為忌憚,上一張紙還在格殺勿論呢,這一張便換了個兢兢而行。
這般厲害之人,倒也對的上姓殷的神通,隻是緣何謝行塵先前竟從未聽說過。
“唉……”腦海堆滿了亂七八糟的問題,謝行塵輕輕歎了口氣,曲起個指節頂着單邊太陽穴,順着滿紙蠅頭小字接着向下看去。
“城北三裡林内,疑存邪異之物,現不知所蹤,諸判官得于全境内搜可疑人物……烏郃城存物類之,諸判官得往,百無禁忌。”
謝行塵微微張大了眼。
緊接着,一股洶湧的喜悅沸騰般湧至心頭,猛地随血液迸發而出。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本還想着四處瞎逛去碰運氣,沒成想還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賺大發了。
烏郃城地處瀺州西北,緊挨着廬州,自平南而往約莫兩三日就能到,甚是近便。
突如其來的大喜之情于胸腔中湧動,不過片刻功夫便倏然止息,謝行塵瞧着那頁文書,慢吞吞咂摸出了點怪味來。
“百無禁忌”——說得好聽,其實就是不擇手段、死傷不計罷了,無相司此前甚至幹出過屠城一事,這幾日的烏郃城怕是有大熱鬧瞧了。
但這般大事,竟直接明晃晃寫在文書之上,就好像……是專叫他這種撿着文書的人瞧一樣。
不用密文,單拿個鳥殼子裝着,無相司有意在透露風聲,所為何故?
怕是想叫他們這些人都着了道。
謝行塵垂眸撚着紙頁,歪了歪頭,緩緩嘶了聲,旋即笑了起來。
烏郃城一行,怕是場險途。
前路波谲雲詭,謝行塵卻“嘿嘿”一下樂出了聲來:“正合我意!”
他挑着眉梢翹着腳坐在床榻之上,漫不經心地晃悠着腿,複又把那頁文書正反翻了圈,确認無甚暗文之後,便擡手将其墊在了幾頁文書之下,露出最後一頁文書來。
火光将将籠在紙頁上,謝行塵打眼一瞧,登時一個頭倆大,不由“嗯?”了一聲。
卻見一方白麻紙上,七扭八歪龍飛鳳舞寫……不,也許稱之為畫更合适,“畫”了一堆鬼畫符。
謝行塵:“……”
怎麼會有人寫字比他還醜???
還有天理嗎?!
眼見自己寫字天下第一醜的名号要當場土崩瓦解,謝行塵暗自打抱不平。
隻滿眼形似蜘蛛螃蟹抻着腿亂爬的字,連他這位寫字如狗爬的祖宗都覺着傷眼,端詳片刻,他抽了抽眉梢,又湊近細細看了翻,最終呲牙咧嘴的将“天下第一醜”的美名讓了出去。
抓耳撓腮看了半天,這文書也短得出奇,不過三行有餘,略略一掃便能看個大概,隻是不管謝行塵左看右看甚至上下颠倒過來,都全然無法瞧出半點字形。
“啧……”
甚是無言地咂了咂嘴,他終是輕歎了口氣,垂下手放棄了。
打趣歸打趣,但不必多說,這滿紙似符似畫細腳雞般的字,便是無相司内的密文了。
他連無相司都不甚了解,更别提硬解這文書,索性往床榻上暫且一擱,主打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說實在的,碰見密文倒是正常。
無相司這麼個地,文書全都明晃晃黑紙白字寫着才最為古怪。
翻前兩頁文書時他便覺着怪,還尋思着莫非無相司有什麼神通,連密文都不屑于用,現下瞧見這頁文書,他倒是松了下腦海中緊繃的弦,略略安下心來。
至少無相司保密之法尚在他知曉的範疇當中。
不過現下再看,那兩頁寫得明明白白的文書便頗有些玩味了。
明明有密文,卻故意不用。
看來烏郃城一道可是非去趟不可了。
謝行塵緩緩彎了彎眼角,勾起個笑來。
邪物、無相司、隐豐門,難得有緣會會各路的牛鬼蛇神,一紙文書同個請帖一般。
宴席開了,他可萬萬不能駁了東道主的面子呐。
思及此處,謝行塵還噙着笑,伸手撈過那幾頁文書,随便折了兩下收入懷中,而後他微微探身,向矮櫃之上的另一團碎塊看了過去。
輕輕撥了下圓肚小鳥落下的碎渣,餘下三五塊半指長的銅管躺在符紙之上,于搖曳燈火下泛起層金光,熠熠灼目。
銅管旁還散落着細小渣粒,已難辨形态無法拼上了,謝行塵也不在意,沿着斷口,簡單将尚且完整的幾塊銅管拼了拼。
不出片刻,一個歪歪斜斜的長銅管便落于矮櫃之上。
“這是……”
歪頭看了看那缺胳膊少腿的銅管,謝行塵皺了皺眉,忽地心頭一亮,旋即冒出來個猜想來:“這是一支筆?”
卻見櫃面上那物約莫一拃長,通體赤金,隐約得見其上龍騰虎躍的雕紋,而在其左側頭上,尚有半塊形似筆尖的東西,甚至能瞧見絲絲縷縷毫毛雕紋,極是精細。
看着面前那隻殘斷的銅筆,合以褚大人的身份,謝行塵腦海中攸地冒出個名稱來——
判官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