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塵聞聲勒馬,止住了步子。
擡眼望去,卻見林子邊的土路上列着一隊官兵,遠處還有幾人沿着林便來回巡邏,他們皆身着烏錘甲,手持長槍肅然而立,被日頭照着,周身泛起層奪目的金光來,晃得人眼暈。
為首一人頭戴紅纓盔,将長槍往地上一拄,朗聲向謝行塵喝道。
下一瞬,一塊明晃晃的銀腰牌懸在了為首那官兵的眼前。
謝行塵指尖勾着腰牌之上用以懸挂的細繩,騎着馬行至一衆官兵近前,腰牌随着動作輕輕晃悠了幾下,最終停在為首之人頭頂之上幾寸的位置。
“……判官大人。”
縣衙的官兵怎會不認識無相司的腰牌,為首之人登時持槍抱拳,垂首向他行去一禮,身後衆官兵緊跟着抱拳,齊刷刷喊了聲“大人”。
禮數倒是周全,隻是這幫人全然沒有要讓出道路來的意思。
謝行塵微微蹙了下眉。
他抽手收回那塊腰牌,一手引着缰繩,一手握着那塊腰牌垂于身側,不鹹不淡地開口問道:“無相司辦事,緣何擋道?”
“……這。”
那幾個官兵卻面露難色,還維持着拱手的姿勢,側頭互相看了一眼,還是無一人動身讓路。
為首之人垂首不敢直視着謝行塵,又躬了躬身,恭敬道:“大人恕罪,這林中乃一處禁地,害了不少性命,實屬兇險,大人您……”
說的倒是客氣。
謝行塵無言偏了偏頭,自上而下掃了那人一眼,帶了幾分揶揄笑道:“我此番前來,正是要解決這禁水的禍患。”
似是自知立不住腳,那人吞了吞口水,還是硬着頭皮沒挪步。
隻是尚不等他再開口,謝行塵便倏然冷下了臉來,一改方才笑吟吟的神色,學着酒樓那國字臉的語氣厲聲喝道:“怎麼?連無相司都要攔不成?我看你們是不要腦袋了!”
此話一出,瞬間如捧涼水兜頭潑下,攔于道中的一衆官兵登時一個激靈,大約是早已聽聞無相司視人命如草芥的臭名聲,不敢再多做阻攔,為首之人趕忙連道幾聲“豈敢”,而後朝後一揮手,一衆官兵“呼啦”一下退至了道路兩側,讓出條足夠兩人并排的土路來。
謝行塵一抖缰繩,策馬踏着土路,趾高氣昂地路過一衆官兵,向林中走了過去。
他一隻手裡還握着那方腰牌,已被捂的有點熱了,指尖輕輕摩挲着其上凹凸不平的紋路,直到土路拐了個彎,謝行塵才換回了那副沒個正形的樣,轉着眼珠向後一瞥,嘿嘿一下揚起個笑臉來。
别說,這玩意還真是有用。
他颠了颠手中那方腰牌,心情頗佳。
待他又将那方腰牌收回懷中,馬也溜溜達達跑過了林間蜿蜒的小道,眼前忽地一亮,奪目的日頭沒了阻擋,當空直曬下來,謝行塵手搭涼棚,望着眼前的景色,微微張大了眼。
一個烏黑的湖泊橫亘在了眼前。
林間擠出的燥風拂于面上,謝行塵險些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卻見天地之間好似躺了面巨大的黑鏡,被四方林障圍了一圈,恍若與世隔絕一般。湖面竟真如那堂倌所說一般,黑沉沉躺在地面之上。
黑水無波無瀾,偶有微風于湖面略過,也是死寂一片,于高天一輪金白日頭之下,硬生生現出幾分詭異之感。
“……”
謝行塵緩緩吸了口氣。
無邊黑水恍若個巨大的眼珠,靜靜等待着将周遭一切皆拉入深淵。
“……”
沒想到那堂倌嘴裡居然還有真話。
他凝神望了片刻,而後單邊眉梢一挑,揶揄一笑,馬許是被日頭曬熱了,不等他牽引,便自顧自地倒騰着蹄子向湖水走了過去。
話說,黑水是真的,沾上水便化作一灘膿血不會也是真的吧……?
被馬帶着一路走到水邊了,微微出神的謝行塵才後知後覺的尋思起了這個念頭。
隻是馬不等人,脖子一伸,探進水裡就喝了起來。
謝行塵:“……”
眼見着翻墨般映滿烏雲玄日的湖面倏然破碎,蕩起粼粼一圈波紋,他咂了咂嘴,并未止住馬,而是直接翻身躍到地面上來。
雖是不少銀錢買來的馬,但也好過他于這古怪的水中死的不明不白。正巧叫這嗎來試試毒。
一面想着,他一面負手靠近了湖面,鞋尖于臨水一兩寸處堪堪止住,俯身向那水中凝目望去。
這水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同個大墨缸一般,什麼都瞧不出來。
随着一旁驒馬喝水蕩起的波紋漾開,給這方死寂的水帶了點活氣出來,水波一晃,謝行塵忽地皺了下眉。
這水裡……似乎有個黑影?
全然看不出形狀的黑影随着水波一晃便消失不見了,尚不等他凝神細細望去,耳畔忽地風聲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