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謝行塵輕聲念出了這尊神仙的名字。
這個名字吐出的一瞬,他才攸地想起,先前老不死的所說前言不搭後語的“祭神”,根本不是“祭祀”的“祭”,而是“忌神”的“忌”!
但這個忌神到底是何方神聖?
默然半晌,謝行塵沉了目光,直起身來。
單看這名字,忌指定是尊邪神,又偏偏同祈的神像極為相似。
簡直就似是祈堕入怨念化為邪神一般。
擰眉凝視着那方神像半晌,他繃了下嘴角,終是一搖香燭,将自己抽離了出來。
還是莫要探這種闆上釘釘的邪神太深了。
這神像給人的感覺實在不好,神仙的尊名也甚是晦氣,謝行塵移開眼,始終未觸碰神像,而後複又對着那方神龛上上下下照了圈。
未再瞧見新奇東西,他便轉身撚着香燭,緩踱着步,向祠堂其餘之處燎照起來。
桔色的暖光籠出圈燈籠大的光暈,随着身形移轉,流光浮過方寸間的磚瓦,又拖着尾巴被黑暗攆了上來。
祠堂不大,兩三步的功夫,一道同樣上着黑漆的雕花矮櫃出現在了眼前。
矮櫃雕得粗糙,想來料子也不好,被殘頓的線條爬了滿身,更顯猙獰,好似無數糾纏在一處的妖魔鬼怪。
而那方矮櫃之上,正擺着方童子像,先前同殷召溫一道之時,他并未太過在意這方童子像,隻單單掃了一眼。
現如今細看之下,卻見那童子身覆黑漆,圓瞪雙目,含笑而立,笑容卻十分怪異,眼睛和嘴巴簡直似是兩張毫不相幹的臉硬拼在一起,一道簡單的線條勾勒出大大的笑容,幾乎要咧到耳根。
單瞧上一眼,便叫人毛骨悚然,好似下一瞬它便會長開巨大的嘴,将來者吞噬殆盡,詭笑之狀,同無喜無悲的忌神像格格不入。
隻是不知為何,謝行塵細細掃量那方童子像片刻,竟自心底緩緩升起道熟悉之感來。
眸光閃爍,被火苗燎出點金赤的流光,他慢吞吞地眨了下眼,一股悸然之感蓦地攀上心尖,他陡然“嘶”了聲。
童子像那兩對圓睜的雙眼,同那不人不鬼的裡正簡直神似!
“……魍魉?”
看着那怪異的童子像,又思及那老者,謝行塵攸地擰了下眉,倏然自口中吐出個猜測來。
所謂魍魉,乃一鬼怪,又名疫神,一說屬影,善從邪神厲鬼,為虎作伥。
若是他所猜不錯,那個老不死的,就是這個忌神座下的魍魉!
無言盯着那方童子像片刻,他攸地一掀眼簾,腕子一翻,瞬間抖出道筆畫狂亂的符箓,擡手一折,輕輕貼在了那方童子像的背後。
這道符貼得巧,自前頭全然瞧不出來,謝行塵不由彎了彎眉眼,大有副沾沾自喜之感。
想來這祠堂之内也無甚異狀,也不曉得殷召溫能不能拖住那個老不死的,貼好了符,他便走馬觀花般舉着香燭掃了番,欲速戰速決。
祠堂中無甚新奇東西,擺設同他們頭次來時别無二緻,除開神龛一類,餘下的便是方供着牌位的供桌了。
縱使燭火昏暗,此地也是一眼望到底,堪稱家徒四壁。
謝行塵走到祠堂門邊,最後又掃了圈神像和層層疊疊的牌位,欲立回香燭離開此地。
隻是鞋尖将将一擡,他的身子卻猝然一頓。
等等!
他突然發現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驟起的寒意好似無數多足的蚰蜒,瞬間自脊背直竄而上,謝行塵蓦地回過頭去——
這裡為何會有這麼多牌位?
此地村民不都是死後“重生”嗎?
除去今日堪稱罕見的意外,餘下時候不皆是同一群人在這個村子裡不斷的“重生”,不斷輪回,那為何還會供着這麼多牌位?
悚然的想法猛地闖入腦海,謝行塵緊走兩步,靠近了那些牌位。
燭火之下,層層疊疊的牌位擠于一方供桌之上,暗紅的底上寫着金色的字,似是無數雙巨大的眼睛,挨挨擠擠盯着來者。
“難不成是得‘重生’之法前死的人?”火光幽微,謝行塵垂了眼,心頭一動,微微俯身細細瞧起了那些牌位。
這些牌位寫得一絲不苟,年月皆記得清楚——為防往生者被同名同姓的惡鬼占據,牌位之上皆會記有死者的生辰和往生年月。
謝行塵緩碾着步子,一目十行地掃過牌位之上的年月。
“元亨六年……元亨五年……元亨八年……”
一面掃過一衆牌位,他一面輕聲念着,一方供桌很快便叫他瞧見了底,謝行塵緩緩直起身子,盯着那些牌位沉默起來。
依牌位所記,這些人皆是在近些年死的,最早的至今也不過四年。
要麼,這個村子近些年才有的,要麼,這些牌位皆是拜了忌神之後才立的。
面色微沉,他攸地一瞥眼,目光落在了供桌角落之處,三個空白的牌位之上。
那三個牌位似是趕工做的,單刻了個“元亨八年”,筆劃粗糙,也未上金漆,突兀地立于一衆牌位之側。
元亨八年,又正巧是三個。
謝行塵緩緩“嘶”了聲,摸摸下巴輕咂了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