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笑一聲,謝行塵不鹹不淡地掀起眼簾,将将欲翻掌甩出道符箓,掌心卻驟然一麻。
麻癢之感混着絲頓痛陡然順着指尖直竄而上,整條胳膊瞬間脫力。
心頭蓦地一悸,他猛地一扯車夫的衣領,猝然撤步猛退,下一瞬,寒風陡然掠過,魍魉近乎是貼着他的面門撲了過去。
土路上霎時煙塵四起,借此喘息之瞬,他倏然擡掌,隻見裸露在外的手掌不知何時起,竟爬滿了一層芝麻粒大小的猩紅疹子。
疹子密密麻麻攀了滿掌,整隻手好似過了血般,幾個紅疹之上,竟還冒出了幾縷膿血。
瘆人至極。
盯着堪稱可怖的手掌看了片刻,謝行塵卻好似沒事人般,翻轉着手面看了翻,而後咂吧着嘴,攸地笑了起來:“不愧是疫神。”
他還有閑情雅緻對着眼見着便要爛透的手啧啧稱奇,而另一旁,自始至終近乎一動未動的殷召溫卻倏然眯了下眼。
好似終于失了興緻,眼見着魍魉蝰蛇般彎卷來身子,殷召溫慢悠悠地歎了口氣,而後一翻腕子,一柄黑刃猝然凝結!
絲絲縷縷的邪氣自漆黑的刃身逸散而出,恍若鎮了無數厲鬼冤魂,極黑的薄刃襯得他皮肉更為蒼白,近乎要晃起眼來。
欣長刃身于掌中翻起個漂亮的劍花,曳出尾墨色的流光,竟無端沖散了殷召溫先前一身仙風道骨,換而裹了身詭谲冷肅之氣。
立于牆根之下的謝行塵倏然睜大了眼,難掩興奮之色地望向了殷召溫。
他知曉,這是某人終于褪去那身無暇的皮囊,終日沉寂于深潭之下的陰狠與張狂,也終于于現下露了個微不可察的影。
将車夫擋于身後,謝行塵望着殷召溫執刃之影,面上的笑容越擴越大,近乎透出股瘋相。
魍魉似是對殷召溫甚為忌憚,遊動着後退幾步,殷召溫卻再無心同它玩甚貓捉鼠的遊戲了。
隻見黑刃當空一掃,雪片般的寒光奪人二目,刀法詭谲,邪氣橫生,步步緊逼。
他的身法也瞧不出是何流派,瞧着恍若閑庭信步般,執刃若春枝,魍魉非人的速度現……如今倒似孩童打鬧般,一走一過間,蓦然潑起層血浪殘肢。
饒是謝行塵這般諸武不精的,也不免微微張大了眼。
不為别的,實在是太好看了。
為非作歹多年,他還是頭一次瞧見這般詭谲又漂亮的身法,奇邪之氣同泰然仙風詭異交織,撞出股難言的雅緻。
不單是他,連車夫一個外行人都抻着脖子看了起來。
他搓着手縮于謝行塵身後,方才的驚懼之意早已煙消霧散。
瞧瞧鬥鬼好似砍瓜切菜般殷召溫,又看看氣定神閑好懸沒鼓掌叫好的謝行塵,車夫咂吧着嘴,竟無端咂摸出了幾分……
爽?
這個念頭一出,車夫自己都好懸沒被自己驚到,不由得長長地“嘶”了聲,不甚老實地來來回回動着身子,好似也欲竄将上前給魍魉兩個大耳刮子一般。
便在此時,嘯音驟起,一道劍氣掀起一陣罡風,瞬間将魍魉劈做兩段。
“嘭——”
劍氣來得太狠,劈開魍魉的軀殼後,竟陡然于地上劈了道深深的印子,碎土混着些許骨肉殘渣霎時翻卷而起,又被劍氣的餘波吹裹而去。
殷召溫冷眼睨着癱在地上早已遍體鱗傷的魍魉,長刃一挑,眼見着便要沖它腦袋劈落下去。
“等等!”
落刃之瞬,一道急音猝然傳來,伴着道破風而出的黑影,直擊魍魉頭顱而去!
“噗!”
黑影将将擦着長刃刃尖而過,瞬間沒入魍魉腦袋之中。
好似精刃刺入軟棉般,一柄匕首毫不費力地橫插入了魍魉的腦袋,頃刻間捅個對穿。
殷召溫倏然凝眸一頓,掌心微松,方才削鐵如泥的黑刃恍若驟然堕入雲霭中般,瞬間化作縷縷黑煙消散殆盡。
謝行塵垂了手,溜溜達達走上前來。
腦袋被捅個對穿,早已身死的魍魉卻近乎不受影響,隻是一副寄宿的軀殼被拆了個七零八落,難以行動。
望着面前一左一右立着的二人,魍魉瞪着渾黑一片的眼球,絲絲縷縷的黑煙忽地自煞鬼腦袋上冒出,它緩緩地笑了起來。
隻是,回應它的,卻是謝行塵禮尚往來般緩緩揚起的笑臉。
魍魉神色驟然一凜。
便在此時,上一瞬仍在逸散而出的黑煙,竟陡然轉了方向,好似被一股巨力吸裹般,瞬間湧入了匕首之中!
一聲尖嘯将将發出一半,黑煙恍若陡然抽離的三魂七魄般,霎時被匕首吸了個精光。
煞鬼眼眶中的渾黑驟然褪去,好似翻起白眼般,徒留下一片死白。
“噗通”一聲,沉重的身軀終于癱落在地,再起不能。
謝行塵俯身用那隻尚無異狀的手對着匕首一扯,短刃攸地帶出幾滴污穢,泛着寒光被他擡了起來。
橫刃于眼前瞧了瞧,他笑吟吟地擡手撚着匕首,彎着眉眼贊歎道:“好東西!”
撿到寶貝般樂呵呵地收了匕首,短短一息之間,他卻轉臉一換神色,瞬間垂了眼尾,擡起另一隻,沖着殷召溫道:“救命。”
幾下細微地滴水聲響起。
那隻手已然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