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果然如采風所說，皇上的人很快就到了，高公公帶人在芳歸堂外宣了旨，這裡除了三五春日賞花時節，其他時間都不會放外人入内，皇上也是個大度仁心的，沒什麼要緊事也不會壞了規矩。

聖旨的大緻内容就是讓鐘離瑞當了今年的司禮官，雖然他初次行軍就罔顧軍紀，但皇上念他年歲尚輕，給他一個将功贖過的機會。

馬上就是重陽了，那位丞相又深得民心，幾乎每年重陽大多數人在祭祖之時都會順帶給那位燕相祭拜燒紙，這次的祭典将由他承擔全責，若是辦不好，屆時等待他的将是三年邊塞勞役生活。

其實鐘離瑞情願去做三年的勞役，他連基本的軍紀都守不好，初次帶兵打仗差點釀成大禍，仗着爹娘的寵愛免去了本該有的責罰，原本就已經是不孝，皇上寬仁還能得個司禮祭典、将功贖過的機會，他這一生占盡了便宜，也該為自己的愚蠢與固執贖罪。

但是這位宰相也是他從小仰慕敬重的前部，他為這家國做了可安穩幾代的事情，他的祭典怎麼能毀在自己手裡？或許他該将這一切都做好之後，再親自請命到邊疆去。

鐘離瑞看着攤在桌上的新話本無心翻閱，剛巧夜間涼風漸起，一陣算不得刺骨的秋風将燭火吹得忽明忽暗，又将那桌上的話本翻将幾頁，剛巧就落在一副精巧的豔畫上，旁邊的注字顯得異常刺眼，“燕相花壇戲美人”。

“咚”地一聲，鐘離瑞将拳頭重重砸在書頁上，這夜幕過客着實過分，怎可如此造謠燕相，明日便是先人忌日，怎麼還能在前一日作弄是非！他一定要查查，這夜幕過客究竟是何人，若是不安好心的叛臣豈不危哉！

索性煩悶，鐘離瑞推了窗，帶着涼意的風霎時迎面襲來，倏忽搖擺的竹頂間是殘雲偃月的詭谲畫面，竟一時讓他定了神。

他忽然就憶起了被風鼓起的衣袖、明月照耀的美人。他的叔叔，也是他心尖人。這些隐秘的想法他絕計不敢跟人提及，他喜歡男人，喜歡自己的叔叔，别人該如何不齒，叔叔又該如何看他？他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

明日的祭典他會好好去做，他這般下作龌龊，也該離叔叔遠點了，叔叔那麼煩他，看不到他應該會欣喜吧，那般暴躁又極喜安靜，能夠無人打擾也會更加開心的吧，他在這裡這麼久叔叔都不願回家，是真的厭棄他吧，或許叔叔也隻念在他是小輩又重傷在身，才勉強應允了那些無理要求吧。

秋日重陽，萬鴉肅寂，鐘鼓齊喑。

東陽十裡坡上百人齊聚，無人交頭接耳，無人側目旁觀，台上的鐘離瑞自然也感受到了這一切，他屏息凝神地誦讀祭文，一瞬之間長空無忌，那時故人似在眼前，也不知為何這位燕相的身影卻與那日白色雪中縱馬而來的身影交相重疊，他依稀憶起在他閉上眼睛之前一晃而過的與雪化作一團的狐毛領。

那日那位是誰呢？怎麼從未出現過，也從未有人提及，爹爹沒說過，旁人更是無人談起，但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他絕沒感受錯。

“皇上獻禮！”高公公宣讀了最後的儀式，皇帝上前将上好的菲花釀撒下，才将準備的五本書冊連帶着鮮花制成的丞相冠奉在墳茔前。

鐘離瑞曾經打聽過，得到的消息無一不是那位丞相鐘愛花草。鐘離瑞倒是對這位燕相更感興趣了，從他記事起，燕相的傳聞就時常出現在他的耳朵裡，那樣深謀遠慮、不容染指的人物居然也有如此尋常的喜好，好像舉目眺望着已出現在眼前。

鐘離瑞宣了禮畢，還未等他回宮向皇上請命，就有人急急奔将過來，在十裡坡外攔了皇上的去路。

周遭大臣見此情形，都察覺出事有不妙，都悄悄尋人探聽，鐘離瑞原本也想派人打聽，沒想到卻先被皇上诏了去。

緊接着，在所有人的驚詫目光中，鐘離瑞騎上馬急奔出去，身邊甚至連一個人都沒帶。皇上說：匈奴來犯，甘州告急。

駐守甘州的都統是鐘離瑞的二哥鐘離琰，鐘離瑞傷勢痊愈，先前不守軍紀的罪責還未補過，現下正缺人手，該是他沖鋒陷陣的時候了。

鐘離瑞原本擔心爹娘會憂心，皇上卻說他們早已知曉，别的消息高公公也沒透露，隻說要他不用擔心，皇上自有定奪。

他倒不是對皇上的決定有什麼異議，隻是這麼一說，之前那個傳言似乎就更為可信了，若當真如此，爹娘又答應了皇上什麼要求呢？那個罪責聽說是要殺頭的，但現在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蓋了過去，就連那些平時對他頗有微詞的官員們都沒有幾個對他的出現表示任何的驚異，隻是在他沖出儀仗隊伍的時候才表現出難以理解的意味。

鐘離瑞左思右想也無法探究其間深意，索性将行程趕得更緊，換了三匹馬，才在五日後到達甘州。

步入帳中，鐘離瑞見到了許久未見的二哥，鐘離瑞感慨良多，上次他們相見還是在半年之前将軍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