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日,院子裡的桃木已經凋零許久了,今年也隻有寂寞的枯枝被雨滴壓的往下。
這裡大多時候都是晴朗的天氣,陽光總是不知疲倦地沖洗這片灰暗潮濕的地界,溫暖的讓人厭煩。這裡一般也不會風的,狂風向來與高牆擁擠的皇宮不相符合,往往還沒起來就被冰冷的石牆打了回去。
故而今日這樣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是很難一見的。
淅淅瀝瀝的雨水被風吹卷着打濕了畫紙,剛剛落下一筆畫就的枯枝因此暈染開來,隔着氤氲的水霧盛放兩朵桃花,一朵大而飽滿,另一朵僅僅隻能瑟縮着依偎其旁。
桃薇窺視到畫作一角,莫名想到了自己那枚玉佩,下意識伸長脖子多看了幾眼。
幾乎在同一時間——
畫作的主人抓起硯台随意扔到桌案上,生動多情的春日細雨圖就這麼輕易被大片的污濁覆蓋,黑漆漆的墨汁瞬間蘸滿整張紙,還有一些流淌過斷裂的毛筆,順着桌沿滴滴答答落下。
她身子一抖,擡眼就這麼直愣愣撞進了少年皇帝陰冷暗沉的眸子之中。
“不好意思,打翻了。”已經與她同高的少年起身拍了拍厚重的衣裳,那雙常年握着畫筆的手指纖細修長,與他的玄色衣衫交疊在一起顯得刺眼無比,便如他此刻軟軟的笑意一般。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收回眼低頭緘默不語。
小皇帝近些年性子愈發乖張暴戾,偏偏還總是一副乖娃娃的模樣,讓人覺得惡心。
快速掀起眼皮瞅了眼男孩離去的背影,她撇撇嘴,認命挽起袖子開始收拾桌上的狼藉。
太極宮裡的桃木已經許久不盛開了,桃薇猶記得六年前崔相親自送來這株桃木時的盛景,隻可惜物是人非,也不知究竟是桃木的衰落昭示了崔相的倒台,還是崔相的離去也一并帶走了這株桃木的生機。
六年前冬日的一天,那時她還侍奉在太後娘娘身邊,她們剛剛用完午膳正在院中散步消食,突然見柯良急急忙忙跑來說皇上與柳大人打起來了。太後娘娘聽了臉色大變,二話不說直接跑去了禦書房,她也是驚的下巴都要掉了,要知道這位柳大人可是太後娘娘捧在手心裡的寵臣,就連娘娘自己都不敢對那人說一句重話,今日卻告訴她們竟然有人敢打柳大人!
而且還是那個軟包子廢物小皇帝!?
——不過顯然是她們多慮了。
被打的隻有小皇帝一人,柳大人罕見面色不虞沖太後娘娘發了老大一通脾氣,還直嚷嚷着自己不要做太傅了。
趁太後娘娘輕聲細語哄柳大人的間隙,桃薇趕忙去查看小皇帝的情況,傷口倒不是很多,隻是哭得厲害了些,嘴裡還一直嚷嚷着還他什麼大人的,男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聽不懂也不在乎,隻知道從那一天開始她就被太後娘娘發落到了太極宮照顧小皇帝,無事不得任意走動。
也就是說,她和小皇帝一同被幽禁在太極宮了。
後來她托柯良去萬壽宮打聽原因,才知道原來是那位柳大人不喜歡她不想見到她,太後娘娘還親自寫了一封信讓柯良送過來,裡面說要暫時委屈她一段時間,還信誓旦旦保證等柳玉冷氣消了就把她接回萬壽宮。
結果她一等就是整整六年,六年的時間,她不僅沒走出這個破地方,柳玉冷那個奸臣反倒越走越遠,終于在兩年前位極人臣,成了隻手遮天的宰相大人。
桃薇越想越氣,低頭看着手裡的硯台,直接雙手高高舉起又重重砸在地上!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憑什麼她要跟一個小屁孩待在這破地方整整六年啊!
這小皇帝也是個不叫人省心的怪胎,自打被幽禁起來後就一直坐在院子裡那棵桃花樹下哭個不停,整整哭了一整年,桃薇都要忍不住擔心他會不會硬生生把自己眼睛給哭瞎!後來小崔将軍來太極宮探望皇上,不知道男人對這個孩子說了些什麼,孩子可算不再是瘋瘋癫癫的樣子了,看上去稍微正常了些,隻不過性情大變,常常無緣無故發脾氣亂砸東西。
但是還算好的是男孩一般不會在人前發瘋,大多時候是自己一個人發呆時被宮人打擾了,嘴上軟綿綿說沒關系,結果宮人一走就直接暴起砸了手邊的東西。這幾年他面無表情發呆時越來越吓人,純黑的眼珠子泛着冷色的光,雪膚紅唇,像是個沒有靈魂的鬼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