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精沒管突然冒出來的黃鼠狼精,朝呆呆站在男人身後的少男擡了擡下巴,“你有什麼事?”
把鄭烨護在身後的那隻手忽然被握住,她一愣,轉頭看去,男孩的帷帽不知什麼時候拿掉了,他眼睛忽閃忽閃地瞧着有些緊張,靠近了她小聲提醒:“這是關北王的獨孫方花零,他們家與柳氏有些姻親關系,算是崔朔的表侄,柳玉冷上台後關北王的小女兒方亦寒——也就是方花零的姑母做了鴻胪寺卿,頗受柳玉冷寵信。”
那名容貌精緻的少男也不甘示弱,宛如一隻花孔雀般擡起下巴,神色倨傲:“那玉整個象國隻有一塊,本公子要拿來送人,你趕快回去把它退了!”
桃花精轉而看向黃鼠狼精。
雙手揣在袖中的男人正上下打量鄭烨,在察覺到她的視線後歪頭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眸在暖陽下流淌出和煦的色彩,“這孩子說的很正确嘛,看樣子也不是一事無成的小廢物?嗯——?小桃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呢?肩膀是不疼的吧。”
他倏而收了笑,哪怕離的有些距離,長臂還是輕松勾住了女孩被男孩抱住的那條胳膊,然後很容易便把桃花精拉到了自己身邊,輕輕扶着她的背将她轉到面對方花零的方向,語調溫柔:“這是我新結識的好友喔,小桃就當是賣我個面子,把那塊玉讓給他,好不好?”
尾音轉了兩個彎,其中的親昵與撒嬌意味不言而喻。
桃花精能夠感受到那隻握在自己小臂上的手掌溫暖寬厚,正在源源不斷為她輸送靈力。男人這樣的習慣持續了将近三百年,從她誕生那刻起,屬于黃鼠狼精的靈力便周而複始地在她體内運轉,最後轉化為她能夠使用吸收的靈力。
她搖搖頭,卻也沒有拒絕,而是反問:“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記得黃鼠狼精最厭惡凡人了,怎麼會和這個方花零成為朋友。
女孩面色平和,絲毫不見被當街叫住找茬的惱怒,甚至于那雙望着他的眼眸中唯一有的情緒隻是淡淡的疑惑,昭示着隻要他能說出讓她理解的答案,玉便會拱手相讓。
黃鼠狼精嘴角的笑意有一瞬間的凝固,不過很快便恢複了往日柔和的神色,“我想要看看小桃所喜愛的凡世間,方才在首飾店想買些東西裝點自己,正巧遇上方公子,我們倆很是聊的來,聽他說了玉的事情後推測到那人是你,恰好我也想見見你,便随他一起跟來了。而且——”
他扭頭看向仍舊怒氣沖沖的少男,笑容裡多了幾分客氣與疏離,“方公子知道我還沒有住處,還邀請我去他府上小住幾日呢。”
桃花精仍舊沒有說話,低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方花零點頭,“沒錯!黃兄性情幽默風趣,他這個朋友本公子認下了!喂,看在你是黃兄舊友的份上,本公子也不願為難,不如這樣,我付十倍的價格從你手上買下那塊玉如何?”
一直站在後面不吭聲的鄭烨忽然在此時上前走到桃花精身邊,依舊是附耳低語:“雲仙大人,您若不願意便不必理會這人,回宮後我會為您處理好的。”
桃花精無視黃鼠狼精驟然冷下的眼神,沖男孩安撫地笑笑,又擡頭問不遠處的美貌少男,“你說他是你的朋友,那你可能說得上來他的名字?”
少男額發有些長,稍微遮擋住了他緊皺的眉頭,讓他單純因為生氣而泛紅的臉頰顯得很沒有攻擊力,“哼,你這人到底退不退貨?一句話的事少扯些有的沒的!”
“方公子——”黃鼠狼精陡然拔高的聲音暗含警告,看向少男時眼底已然多了一絲殺氣。
桃花精連忙按住男人,生怕他動手傷人,同時心中暗罵這個方花零可真是夠愚蠢的!來曆不明的一個陌生人還敢認為朋友,自己被坑了都還不知道呢。
她倒是不在乎用什麼玉,隻要足夠貴就行了,隻是剛剛聽鄭烨說這方家還跟柳玉冷有那麼一星半點的關系,她實在是被柳玉冷坑蒙拐騙怕了,擔心自己不知不覺中又走進了女人的圈套,這才反複詢問遲遲沒有應下。
如今觀黃鼠狼精的模樣多半對自己也有隐瞞,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說實話這種一舉一動都要小心翼翼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你已經看到在你面前伸展的許多條路在不遠的地方都會交彙于一點,而回首望去,又發現這麼多條擺在自己面前的路也是由一點發散開來的。
那名侍女丢棄玉佩使她得以沖破柳精的封印重返世間,她一時興起想要還那人一枚玉佩,卻恰巧與這個同柳精有着諸多牽扯的少男發生沖突,而再往上推,這枚玉佩又是從哪來的?
是鄭岚親手做的。
鄭岚又為什麼送玉佩給那名侍女?這個在陵園時想到卻不願深究的問題終究擺在了她面前,冥冥之中好像有一股難舍難分的神秘力量與她糾纏不休,強勢地推着她往既定方向前行。
她該怎麼做?
執意要下這枚本可以放棄的玉佩,還是真的就此收手,幹脆不還那名侍女玉佩了?
主動出擊還是安于一隅?
又或許一切隻是她多想了——可這真的不是逃避嗎?
既然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為什麼還要強行用沒有任何意義的“可能性”安慰自己:所有的熟悉感都是巧合巧合巧合。
這種下意識的逃避究竟是出于對未知的害怕還是天性使然?
仔細想來初誕生之際把所有靈力輸送給桃花谷後獨自跑到凡世間——這種孤注一擲的行徑似乎也是出于不想面對上一代桃花精的爛攤子。
因為知道黃鼠狼精會為自己處理好一切,所以一直沒有真正面對過自己的的逃避心理,今時今日恍然意識到原來那個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男人好像也會騙自己。
曾經安然到大膽的夢境霎時間被破裂,她沒有辦法繼續心安理得地把一切歸因于巧合了。
如果是柳精的話,假如這一切也是柳精的刻意引導的話,那個女人會希望自己咬住不放還是就此松手呢?
“玉可以給你,但是有一個要求。”說出這句話時異常冷靜,也是在這是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并不怎麼為黃鼠狼精的欺騙傷心。
内心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她無法看清,非要說出個什麼所以然的話大概類似于很久很久以前,在她把黃鼠狼精當做自己唯一的朋友,以為隻有他會願意為自己帶一枚桃花去到外面的世界時,卻驚訝發現原來還有一個别的小妖精願意幫她做這件事,而自己之所以一直沒有意識到僅僅是因為把全部目光放在了黃鼠狼精身上。
這種情感應該怎麼形容呢?倒不至于說是懊惱,頂多算是為曾經是個笨蛋的自己苦笑。
四周已經很久沒有凡人路過了,大約是因為了避開了黃鼠狼精身上磅礴的妖氣。
鄭烨是真龍天子不受影響倒是情有可原,但眼前這個通身貴氣的小公子及一衆奴仆為何還能絲毫不受影響呢?
要麼是因為他身上有能夠抵禦妖氣侵蝕的寶物,要麼是此人的人生軌迹注定與黃鼠狼精糾纏不清。
少男勾唇一笑,粉嫩的唇瓣彎起愉悅的孤度,兩片睫毛卷翹濃密,像兩把小扇子,眨眼間流露出得意的色彩,“還算識相,說吧,想要什麼,本公子看你還挺合眼緣,随便提!”
桃花精瞬間變臉,立即露出驚喜的燦爛笑容,整個人都十分高興的樣子,合掌笑着上前幾步,在方花零莫名怔愣住的目光中——
"嘩!"她突然大喊一聲,合緊的雙掌一下子打開,下一刻便有漫天飛花在因為驚吓而哇哇亂叫的少男面前飄飄而落。
粉色的花瓣混合了獨屬于桃木的清香沖擊着方花零的眼耳口鼻,就連腦子裡也好像有一堆桃花瓣攪啊攪,弄得他暈乎乎的。
他下意識閉緊眼晃了晃頭,想要驅散這股撲面而來的、幾乎要淹沒自己的花雨,然而就在他睜開眼的一瞬間,一枚玉佩陡然出現在眼前。
這枚玉佩通體瑩白,細膩如脂,下方還墜着一串以金線與珍珠編織而成的流蘇,一看便知絕非俗物。尤其是這上面的紋樣——一對盤旋的龍鳳,龍鱗鳳羽皆栩栩如生,龍騰九天,鳳舞雲霄,二者交相輝映,一派祥瑞和諧之氣,玉緣處還鑲嵌着一圈細密的金絲,金絲如流水般環繞,更添幾分華貴之氣。
方花零癡癡望着這枚玉佩,滿目渴望地伸出手,将要觸及的一瞬間卻撲了個空,再擡眼看去便見到女孩背手将玉佩藏起來,笑嘻嘻:“巧了不是!我看你也極合眼緣,想與你交個朋友。這枚玉佩與方才首飾店裡的玉便是見面禮,隻你答應我與我做朋友便全部送給你,如何?”
這段話不知觸動了少男的哪根神經,剛剛還像個傻子一樣癡迷的眼神随着她的話一點點清明過來,不過看樣子隻正常了一小會兒便再次變得暈乎乎,兩隻眼睛裡有好幾個圈在轉啊轉。
他極快速地眨了兩下眼,在與桃花精對上視線的時如同看到洪水猛獸般迅速避開,整個人熱得不行,仰頭看天,一邊用手扇風一邊結結巴巴說:
“哈?你繞那麼大一圈就是為了跟本公子交朋友!?當、當當當然可以了!咳……那個什麼,看在你又是送玉石又是送玉佩的份上,本本公子就勉為其難答應做你的朋友吧!”
說着,桃花精面前就出現了一隻柔嫩修長的手,她順着這隻手向上看去,便見到紅着臉的少男将頭撇向一邊别扭着不肯看她。
诶?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要這麼害怕她呢,明明剛才變玉佩的時候他的注意力全被花雨吸引走了吧,應該不會注意到她用法術才對呀。
桃花精忍不住陷入沉思,這麼一想鄭岚第一次見到她時也是吓得臉都紅了,一直出冷汗!
嗯嗯嗯?難道她長得很吓人?!
驚……
“那個……!”少男自從桃花精變出玉佩就态度大轉變,不久前趾高氣昂的惡劣态度一掃而空,“玉佩倒是給我啊。”
“哦。”她最後看了一眼這枚玉佩,放到少男手心。
這玉佩是從前鄭岚送給她的,應該挺值錢的吧。
微涼的指尖滑過掌心,一觸即離。
方花零放下的那隻手死死捏住袖口,不受控制地顫了顫,接觸到玉佩的那塊肌膚泛起密密麻麻的癢意,明明對方什麼都沒做他還是被吓了一跳,慌忙收回手埋頭把玉佩收好。
桃花精笑嘻嘻湊過去,“既然收下那我們就是朋友咯,我可以去你家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