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濕淋淋的方花零拖拽着同樣濕淋淋的鄭烨從湖水中爬上來,冷冷站在旁邊的黃鼠狼精都一聲不吭。
他沒有多作解釋,隻有在女孩瞪過來時沉默着搖搖頭,無聲表明自己沒有做。他自持矜貴,偏要寄希望于女孩在此事上能相信自己,相信他不會使出如此低劣之舉,就好像假如他此刻也像那個小賤人一樣哭着撲進女孩懷裡的話,就會顯得他與鄭烨對女孩而言,是一樣的存在了。
桃花精與黃鼠狼精在一起将近三百年,他始終陪伴在她身邊,替她照看好桃花一族,甚至在妖界還有許多妖精打趣他是入贅進了桃花谷。他們幾乎不分你我,擁有着全世界最親密的關系。
用自己的靈力哺育女孩與她的族人,這就如母獸用奶水一點點把孩子喂養長大不是嗎?
她合該最信任他的。
但是,桃花精沒有為黃鼠狼精說一句話。
她抱住渾身發抖發冷的男孩,所感受到的唯一熱源就是他抵在自己肩膀上的一雙眼睛,那裡正源源不斷滾出熱淚,他害怕極了。
因這裡人多眼雜,她也無法直接使用法術把男孩與方花零烘幹,便隻能拜托同樣打顫的方花零把鄭烨帶回屋裡去換身衣裳。
就在這時,掌心擠入一隻細長冰涼的手,她被冰了一下,擡眼看去,便見到了渾身濕透,在冷風裡瑟瑟發抖的男孩。
鄭烨猶固執地跪坐在她跟前,沒有随方花零一同起身。
“先把衣服換了。”她用空着的那隻手摸了摸男孩的小臉,仰頭剛想讓方花零幫她把鄭烨帶回去,另一隻手就被男孩握緊了。
鄭烨垂首,抽噎了一下,從桃花精的角度隻能看到他挂着瑩瑩水珠的纖長睫毛,似乎是感受到她的視線,男孩長睫顫了顫,搖搖欲墜的水珠就在此時滾落,化作他眼角一滴清淚。
男孩委屈擡起頭來,淚眼蒙蒙望着她,兩丸混黑的眸子泛着潮濕的霧氣,小臉被凍得慘白,永遠殷紅的唇瓣也難得褪了色,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出門前他自己挽了頭發,現在經水一沖全散開了,濃黑的長發濕哒哒蜿蜒向下,臉頰上也貼了幾縷彎彎繞繞的濕發,更襯得他發更黑,膚更白,宛如驚現的水鬼。
莫名的,桃花精有了一瞬的恍惚,她怔怔看着男孩,不自覺往回收手。
然而就在此時,表情怪異的男孩忽然綻放了一個依賴的笑,似是風中顫啊顫的花骨朵,“雲仙大人……陪我一起好不好?我……”他害怕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任何人,“我自己一個人,會害怕。”
抱臂而立的黃鼠狼精終于再也看不下去,冷淡譏諷:“分明是你自己跳入水中,我這個被算計的還沒害怕呢你有什麼可怕的?小小年紀蛇蠍心腸,不知廉恥,虧你還是個凡——”
桃花精揚聲打斷:“好了!”
意識到自己失言,黃鼠狼精撇了撇嘴,止住了話頭。他不滿于女孩的偏心,上前就要把男孩從小桃懷裡拉出來,不料正在此時一直充當好人的方花零搶先一步,将桃花精與鄭烨一起虛虛環抱着扶起,哆哆嗦嗦安慰:“快帶這孩子換件衣裳吧,秋日天涼,生病了可不好。”
又對轉臉對桃花精道:“小桃衣裳也濕了,想來穿着也不舒坦,我們都去裡邊換一身吧。”
桃花精滿不在乎拍了拍方才不小心被鄭烨沾濕的衣服,“沒事兒,别管我。”說着,便推攘着方花零與鄭烨一同進船上的隔間裡。
方花零給鄭烨找了件自己的衣服穿,鄭烨雖然個子高,可終究還是個孩子,穿着方花零花裡胡哨的衣裳顯得很不協調。
桃花精在隔了一扇門在外面等着,見拖着袖子慢吞吞走出來的男孩沒忍住哈哈笑了出來,同時手握拳頭不重不輕在他腦袋瓜上砸了一拳,“再有下次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了!”
她覺得是不重不輕的力道,可鄭烨差點沒被打蒙,頭頂的鈍痛讓剛落了水的他差點沒倒下,他強撐着笑臉揉揉頭,實際上痛的快死掉了。
“雲仙大人在說什麼呀?烨兒聽不懂。”
這家夥一撒嬌就會自稱烨兒,若不是心虛早就哭着鬧着喊冤枉了。
桃花精與鄭烨聚少離多,她确實還不清楚鄭烨,可她還能不知道黃鼠狼精是什麼人嗎?男人縱使看不起人類,也不至于大庭廣衆之下直接将人間皇帝推下水,先不說能不能承擔得起這個惡報,就算真的不在乎女娲娘娘的懲罰,黃鼠狼精這個活了幾千年的大妖想殺死一個凡人簡直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輕松松,犯不着用這麼吃力不讨好的辦法。
她戳戳男孩的腦袋瓜,“既然用了這種辦法,就說明你也是知道硬碰硬打不過黃鼠狼精吧?讨厭的人是個強者——這種滋味确實不好受,如果沒有辦法變強也就隻能忍氣吞聲了……”
她因為想到了不開心的事情而神色恹恹,連帶着對男孩也沒好氣起來:“像你這種小廢物連對付讨厭的人都隻能通過犧牲自己來讓别人幫忙懲罰,也太可笑了。不管你是為什麼讨厭黃鼠狼精,總之以你的能力,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把他當做一塊石頭别管了。因為你打不過他,我也不可能因為你這種小把戲将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