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莊珆突如其來提到青風,不免讓青鳥追憶起他來。青風離去半年,青鳥除了剛開始的那些天,從未再顯露過半分傷心之意。道理蘇筝明白,青鳥是青雲閣閣主,她要是憂郁失态,幾月不停,先不說青雲閣要如何運轉,隻怕閣内的衆人也會消沉下去,再起不能。
可是兄長陡然離世,從此世間再無親人。青鳥尚且年輕,卻已是孑然一身,縱有蘇筝和青雲閣的人相伴,終究是不同的。
蘇筝默然片刻,平心靜氣道:“青鳥,有什麼話可以說出來,讓我聽聽,也許會好受些。”
青鳥不出聲,半晌,她吸了口氣,仍舊背對着蘇筝,澀聲道:“我以前,不愛讀書。”
“幼時在何氏,我們被何家的人趕去後山,無人看管我們,是兄長他為我開蒙,教我識字。他好詩文,可我不喜,沒過幾年,就不願再跟着他念書,他好言好語勸過我,但我……沒聽。”
“兄長他,自知資質不高,仙途非他所屬,從來安于現狀,淡泊度日。下山後,是我一心要建義舍,此事難辦。尤其他身為男子,涉足此道,極易落人話柄,他是讀書人,豈能不明其中利害?兄長從未否定我。此後也是盡心盡力教閣内的孩子讀書。”
“可我不懂,為何這樣的人,活不過二十歲。”
青鳥和青風是孿生雙子,青風先青鳥出世,僅一刻之差,鑄就了他兄長之名。這樣算來,青風确實僅活了十九年不到。世俗谶語曰:“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此話聽上去隻當是閑人随口發的牢騷,真正見到實例才令人唏噓。
蘇筝知道青鳥并不是真在向她求一個回答,隻是心結難解、無處發洩,她輕聲細語,勸慰之餘,終是低聲道:“節哀。”
“我很想放下。”
青鳥言畢,蓦然轉身,兩行清淚映在蘇筝目中。
“可是蘇筝。”她悶聲續言,“節哀二字,于我無用。兄長猝然離世,我卻至今無解。數月間我忙于閣中瑣事,無暇深究他的死因。此心何安呢?”
青鳥對内隻言青風是在與齊氏争端中意外受傷,不治而亡,隻有桃符和蘇筝了解内情。桃符不用說,青鳥内心再苦悶,也不會對她傾吐,平白讓她傷心,所以情緒慢慢堆積,直至今夜,終于在蘇筝面前表露。
青鳥驟然發問,問的是她自己。蘇筝本欲勸解,青鳥卻已低聲道:“其實,我一直想回何氏一趟。”
回何氏作甚?蘇筝腦袋裡剛冒出這一句話,心頭立刻浮現答案:去探何氏後山!
曾經她們在齊府夜談,已經初步得出何氏在後山的禁地頗有疑點,來日必得去查探。可後來青雲閣事務繁雜,一來二去,她們一直沒定好日子。
蘇筝立刻道:“我陪你同去。”
她們都明白,此話說得容易,但何氏禁地,必然設有禁制,不是想來就來,說走就走的。若要進入,必須做好充分準備。
隔日上午,兩人來到青雲閣前峰,翻遍全峰上下,終于在阿茸住處找到了百無聊賴躺在藤椅上打盹的尚瑤。
阿茸在山野間呆習慣了,貿然請祂到寝宮居住,肯定不适應。祂還是一個人住外頭,在衆人幫忙下于山腰處搭了一間草屋。以前祂居無定所,鑽進落葉堆裡過夜都是常有的事,遇上下雨,索性化為原形,紮進土裡安眠,現在有了小窩,雀躍無比,每日黃昏時,無論先前在做什麼,都要回屋裡過夜。祂屯了一堆靈草仙花,把草屋打理得井井有條,馨香異常,引得衆人都愛去祂那裡串門。
尚瑤近來習慣把新收的小徒弟們帶至演武場,讓人互相過招,自己轉頭找個地方逍遙自在,等到一兩個時辰後再回去指點她們。司悅和慕真現在也做了師尊,無瑕找她,尚瑤空出大把時間,南青山外山都被她逛遍了,内山因為曾是紫漪的住處,蘇筝當然歡迎她來,尚瑤也進去遊覽了許多次。
她最常去的,就是阿茸的屋子,此處仙草成堆,極其适合養心蓄靈,況且阿茸不像她徒弟那樣黏她,一般都安安靜靜地在屋外種田。
尚瑤實實在在地過着神仙日子,舒坦過頭了,以至于蘇筝叫醒她時足足喊了四聲。
“吓死個人。”尚瑤坐起身,拍拍胸口,“找我什麼事?”
蘇筝道:“我和青鳥要離開幾日,在此期間青雲閣得勞煩你看護。”
“好說、好說。”尚瑤酒還沒醒,整個人雲裡霧裡的,滿口應下,過會兒才頓悟,“什麼?你們倆?要走?為何?”
青鳥将她兄長之死和何氏禁地之事簡言說給尚瑤聽,尚瑤邊聽邊點頭,待到青鳥道她們要親自去禁地尋迹時,她皺眉,起身道:
“何氏的地界,最好不要再踏足。”
她的顧慮更多來源于紫漪和瑾水狐族。據她所言,自己親姐姐死在何氏人手裡,瑾水狐族也多半被何氏帶頭殺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