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記起了一些事情,可有些事兒實在沒印象了。咱們家幾口人?”
“二爺真是忘得厲害,小叔們共有兩個,還有兩位小姑,均是十歲左右的年紀。”
段之缙點點頭,也算是放下點兒心來,“咱們家隻我讀書嗎?”
“咱們家裡,陳姨娘所生的三爺同二爺一樣,都在上學呢,準備着明年同二爺一起去縣試。”
段之缙深深吐了一口氣,“我磕了這一遭,東西也忘得狠了,恐不能得中,以後也不願去做勞什子官。我們夫妻兩個做點兒小買賣,帶着姨娘出去單過,好不好?”
這是多好的日子,說得沈白蘋也跟着生了些向往,可她又想想眼前之人往日裡的作為,想想主院裡的嫡母,心又狠狠沉下去。
竟然信了他的鬼話,兩年了,還沒看清嗎?
“一切都是您說了算。隻是得跟太太說明,若是太太不許……”
“太太不會不許的……”段之缙安慰她,原書中說了,大哥是嫡母所生,自己是個庶子,雖然按照孝道,父母在不分家,可自己願意少分一些财産,讓給大哥。沒有母親不心疼兒子的,為了他,嫡母也應該同意,屆時自己隻需要說服父親。
再說了,從商到底是下賤的營生,他或許巴不得跟自己劃清界限。
“到時候隻我們三個人過日子。”段之缙笑眯眯地看着沈白蘋,這個女孩瞧起來不過十八九,自己前世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看着她仿佛看着自己的小妹妹,若是日後她能覓得良人,自己也陪送她一筆嫁妝,叫她去過自己的日子。而且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必不會同幼時幼時那樣的無力,隻能看着媽媽被那個畜生磕在地上,額上鮮血如注,漸漸失去了生機。
名義上的爸爸去坐牢,自己成了孤兒。
段之缙陷入過往的回憶無法自拔,外邊傳來了咚咚的敲門聲,一個清清脆脆的小丫頭的聲音響起,“二爺,二奶奶,該用飯了。”
沈白蘋應了一聲,仆婦們推門,魚貫而入,不一會兒,大大小小的碗碟擺了一桌,不稍作停留,一屋人又退了出去,隻留兩個小丫頭在旁邊伺候。
腦子轉了這麼長的時間,段之缙也是真餓了,自己走到桌前,先喝了一碗白粥,沈白蘋低眉垂首地站在一旁為他布菜,鬧得段之缙極不自在。
“不用管我,你也坐下來吃。”他舀了一勺荷葉丸子送到沈白蘋面前,招呼她坐下吃飯,怎麼她這個家裡的熟人,比自己這個“生人”更生分呢?
沈白蘋仍是那副死氣沉沉的表情,也沒有喜,也沒有懼,隻答道:“太太罰我,我不能不受罰。”
段之缙訝然,她倒真是聽話,隻是這樣瘦弱,再餓一頓到底對身子不好,于是故意做出一副苛刻的樣子來哄她,“那這樣,瞧你的小身闆,也吃不了兩碗飯,今夜先罰你吃兩碗飯吧。”
兩個侍立的小丫頭都是跟着沈白蘋嫁到段家來的,聽着這話相視一笑,隻以為自家小姐苦盡甘來了。
沈白蘋也被逗了一下,坐下端起那碗荷葉丸子,就着吃起了粳米飯。
段之缙上輩子便是個勞碌命,一天天看不完的文件簽不完字,因而吃飯總是争分奪秒,沒一會兒兩碗粥下肚,又用了些素菜。
剛剛醒來,不敢用的太油膩。
沈白蘋卻跟小貓兒一樣,東西進了嘴中,一絲咀嚼的聲兒也沒有,進東西也不快,雖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吃過一頓安生的飽飯,但瞧見段之缙放下了碗筷,沈白蘋還是立刻停筷,半碗飯都沒下去。
“你管我幹什麼?你吃你自己的。”
沈白蘋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樣子,“這不合規矩,二爺放下了筷子,沒有我們再動筷子的道理。”
“那從今往後再沒有這樣的規矩,新規矩便是每頓至少吃上一碗飯。”
就因為吃飯這個事兒折騰了一會兒,等着飯菜都撤下去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月亮斜斜地從東邊升起,也灑不出多少的光輝。
和段之缙分開沐浴,沈白蘋悶悶地浸在浴桶中,一言不發,她的兩個小丫頭春華、秋實卻叽叽喳喳個不停,從天南聊到海北,又說起了今天晚上的事兒。
“二爺磕了一下腦袋,倒像是磕清明了,對二奶奶好了不少。”
“咱們二奶奶這麼好,二爺待二奶奶好都是應當的,待她不好才是不應當!”
“那是因為他磕糊塗了,忘了許多事。”沈白蘋淡淡開口,即便今日被善待了,也無甚值得欣喜的。
春華瞧出來她不高興,安慰道:“那也是二奶奶的福氣,雖說二爺忘了許多事兒,但待您好不就成了?”
“隻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沈白蘋已經不敢信任何人了,這世間的女子就是這般的可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中間若有一個靠不住,便苦不堪言。
她的外祖母孟氏孝淑夫人是先皇的乳母,受到種種恩待,可先皇一去世,外祖楊家便大不如前了,一年前外祖母去世,葛禮即刻參劾了她的舅舅楊孝和貪污,不出一月楊家便被抄家,母親也抑郁而死。
段家……
段家本來便是想要沾外祖母的光才來求娶,誰料想孝淑夫人去世那麼快,楊家也頃刻間覆滅,而自己的父親連喪期都沒過便續弦了。
沈白蘋知道她是多餘的人,嫡母這輩子全靠着段之缙,一門心思地要磋磨死自己,好再為段之缙聘妻。
而她的丈夫,是個活畜牲,為了讨好嫡母,連親娘都不聞不問。
沈白蘋已經不敢奢望其他,就盼望着真能像浮萍一般,苟且偷生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