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知道感激,愈發的貪婪……
“你祖母那個時候還活着,剛得了官兒就覺得娶了我們商戶女不體面,就想磋磨死太太,霸了她那一大筆嫁妝,好叫老爺另娶。那個時候紋哥兒都整整六歲了,他也舍得叫孩子沒了娘!”
“後來呢?”段之缙理性上還是厭惡王虞,她把自己的苦難加諸他人,可她自己的苦難呢?卻沒有一點兒辦法報複回去。
“太太被關在柴房裡,他們這些畜生隻許送清水,想要叫太太活生生餓死。還是太太身邊的丫頭夏春偷來了鑰匙打開柴房,又帶着太太走過那麼長的路,叫太太踩着她的背翻到外邊去了。結果夏春卻被活生生打死了。”劉媽媽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王虞是她的小姐,雖然傲氣些,但待她們這些下人真是再好沒有了,如今卻變成了這幅樣子。
“太太一路跑一路喊,把老爺花了王家五萬兩銀子捐官的事情和住王家宅子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又求人給父親去了信兒,這才能成就現在貌似相安無事的局面。隻是這樣一鬧,她的名聲也完了,太太便再也不願意出門。不過……老爺的名聲也完了,從那之後不可能再升官。”
她說着,又似回想起了什麼,突然展露出一個笑容,“紋哥兒可好了,小小年紀,就跟他娘說,以後要考狀元當大官,叫太太封诰命,風風光光地出門。隻是後來……”
隻是後來這一切都成了空話,夫人千求萬求留不住兒子的命,施姨娘的兒子倒是活了下來。她不恨的,人各有命,她沒有那個命罷了。可是她忍不了,陳錦繡那個賤人,紋哥兒剛死,消息剛傳出去,她就帶着她那個下賤種跑到主院裡,說叫那個下賤種認自己做母親……
笑話!王虞在這個院子裡蹉跎了多少的時光,吃了陳錦繡多少的虧,這才混到了這樣的局面,她怎麼看不出來陳錦繡那雙眼裡射出來的賊光?認自己做母親,但是養在她的逢春院裡,全都是盯着自己的錢!
可她之後也不會有兒子了,老爺已經幾年沒有進過她的屋子。就在這時候,住在聽雪堂的施姨娘牽着十歲的兒子走到王虞的面前,“缙兒的一條命,都是夫人救下的,夫人若是不嫌棄缙兒,就叫缙兒養在主院裡,隻當是夫人親生的孩子。”
施姨娘,小施……
她是個最好的女孩,當初段成平非要與王虞同房時,是小施上前阻攔卻被段成平瞧上了。她一家子的賣身契又全都捏在父親手裡。再說了,就憑自己救了段之缙的一條命,若他将來不認自己,禮法也饒他不得。
缙兒,你成了我的兒子,就要為我掙一個诰命來才是……
死去的兒子的願望被強加在他的弟弟身上,王虞一舉一動都是為了叫段之缙讀書、習文,日後高中做一番事業出來,好叫自己得封诰命,日後風風光光地出去。
一開始隻是一個想法,後來在這個深宅大院裡邊,好人都能給逼瘋了。王虞愈來愈緊張,她怕所有人都沒有良心,于是小施見不到兒子。她怕段之缙也沒有良心,于是養的他畏手畏腳,隻敢聽自己一個人的話。她覺得沈白蘋的母家不能給段之缙帶來助力,于是就要折磨死她叫段之缙另娶。她變來變去,變成了段成平母親的模樣,折磨死兒媳,叫兒子娶一個體面的女人進來。
段之缙看着劉媽媽泣不成聲,心下感慨萬千,如今到了這個地步,原身欠王虞的那條命都得自己來還,看來這個科舉是不得不考,這個诰命是不得不争了……
“好了媽媽,莫哭了。”段之缙遞出去一條帕子,哄着劉媽媽擦了眼淚,又開口道:“我都知曉了,母親也是可憐人。”
隻是屠龍者,終成惡龍了……
“太太可憐,卻不及施姨娘可憐……隻可惜施姨娘是妾室,封不得诰命。”
段之缙哭笑不得,怎麼連縣試都沒考,一個個就笃定自己一定能叫母親封上诰命呢?
劉媽媽眼一瞪,又漏出一點兒神秘的笑來,“二爺以為我是奶媽子看着自己的奶兒子好?你媽媽我記得清清楚楚,施姨娘還是個閨女的時候,陪着還做小姐的太太上街,隆興路上有一個算命的神仙,他算什麼都準!當時一分錢都沒要,指着施姨娘說,‘你是有大造化的!生個兒子日後要做大官哩!’”
“我記得清清楚楚!”劉媽媽信誓旦旦,結果說了一套封建迷信出來。段之缙隻覺得好笑,可也真是叫自己得了一點安慰,從桌上抓了一把果子,趕緊塞到她的手裡叫她退下。
沈白蘋見他一言不發,忍不住問道:“算命的說的那番話,二爺不信?”
段之缙苦笑一聲,“我信什麼?我現在縣試能不能過都是問題,當大官還早着呢?”他瞧沈白蘋面上還帶着一副苦樣,小小年紀,這般多愁,便忍不住要逗她一逗,“你剛聽了神仙說我要做大官,便等不及做官太太了?”
沈白蘋聽了臉上都要滴下血來,她杏眼瞪得溜圓,想要嗔段之缙一句,可長久以來的習慣又叫她沒那個膽子,呼呼喘了幾口氣,隻能嗫喏道:“那要看我有沒有這個福氣,借上二爺的勢。”
段之缙見她有了幾分生氣,更要哄着她說笑,又講笑話又逗樂子,把沈白蘋閨閣時養出的活潑勁兒都逼了出來,這才有點兒像十八歲的女孩。
兩人正鬧得歡,沒瞧見太陽已經西下了,春華擺着一張哭喪臉進來,張口便叫沈白蘋臉上沒了血色,“夫人……夫人叫二奶奶去主院伺候她用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