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缙挺直了腰闆跪在地上,直直地看向王虞,低聲說道:“太太,當年祖母也是這樣想的嗎?将您的命填在這個深宅大院裡,再為父親聘一個更體面的妻子。”
他輕飄飄一句話,王虞目眦欲裂,一個巴掌狠狠地甩上了段之缙的臉,近乎咆哮道:“你怎麼敢這麼對我說話!”
段之缙身子都沒打一下晃,繼續道:“便是我任由太太折磨死了蘋兒,太太為我聘娶了蔣家女,等着蔣家女無甚用處了,是不是又要折磨死蔣家女為我聘娶别人家的女兒?”
“若我是這樣的男人,太太實在不該信我……終有一天,等老爺能為我帶來更多利益時,今日之沈白蘋不過是明日的您。兒子讀書明理,為官也要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結果今日便愧對了自己的良心,日後即便是封疆大吏,母親一品诰命,咱們這個家也有出事兒的一天。”
王虞冷森森的眸子盯住段之缙,她并不回應剛才的話,“缙兒……段之缙……你真不像你父親的種。他那樣的男人竟然配有你這樣的兒子。隻是你變得也太快了些,真不像你。”
段之缙并不想隐瞞什麼,實際上也沒有什麼好隐瞞的,“太太,兒子跟你說實話,自傷到腦袋之後,很多事情,連着這麼多年讀的書,兒子全都忘了。”
這句話不啻于一聲炸雷,王虞隻聽到了“多年讀的書,全都忘了”幾個字,癱坐在椅子上,眼睛裡的神采也漸漸散去。
那明年二月的考試……
今年段之缙已經十八歲了,從六歲開始讀書,十歲自己給他請了名師教導,前不久夫子才信誓旦旦地保證,明年下場一定能中,結果竟然全忘了。
難道還要再等八年嗎?
王虞的淚水都簌簌地流了下來,八年……她究竟還能不能等得八年?
“太太!”段之缙跪行上前,“不到下榜的那一刻,誰都不能斷定兒子過不了縣試!”
段之缙的語氣裡說不出的莊重,近乎信誓旦旦。
“您先别急着喪氣,還有七個月呢。七個月未必不能有成效,何況若是此次不中,後年二月份還能再考,那一次一定能中!但是太太,你一定……一定要全然聽我的安排。”
王虞似乎被他的鎮定感染了,淚水也漸漸止住,她退到屏風後邊處理妝容,聲音飄忽忽地傳過來,帶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意,“左右到了如今的地步,我想叫緯兒當我的兒子也晚了,誰也沒開天眼,就知道我如此不幸攤上了這樣的事情。罷了……我隻給你三年的時間,你若是三次都不成,索性你四弟的生母難産而亡,他也願意來當我的兒子。”
段之缙稱是,他擡起頭看着屏風裡影影綽綽的身影,心裡很清楚,嫡母除了自己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段之緒今年似乎才十一二歲,因為生母早逝九歲才開蒙,除非他是天才,否則五年之内根本沒有什麼希望。
但是嫡母需要制造一個假象,他不是唯一的選擇。
“你需要什麼,盡管開口,隻要是錢能弄來的,京城沒有我從淮甯弄,淮甯沒有我從全天下弄!”
段之缙再一拜,“兒子謝過太太,明日兒子正式開始讀書,需要蘋兒在我身邊,請太太不要再叫她來伺候了。若可行,能否請太太将安平縣本任縣令就任以來能得到的縣試考題找尋給兒子,并将通過縣試士人之答卷内容也為兒子尋來。”
屏風裡王虞隻冷哼一聲,半晌才陰陽怪氣道:“你倒是癡情的種子……罷了,從了你,回去的時候将丫頭萃佩也帶回去,替我照顧你,有什麼想要的就跟她說,她會報與我。”
“兒子還有一個請求,求太太開恩,兒子實在放心不下姨娘,若是姨娘出了主院,萬望太太垂憐,差人跟着姨娘别叫她遇着了險。”
王虞不知為何沉默了下去,布着細紋的眼角倏忽間落下一顆淚,很快陷在厚厚的脂粉裡,她的嘴唇翕動,半晌,才痛苦地說了一句,“要是我的紋兒還活着……”話隻說了一半,後半句被吞下,她想說什麼呢?或許她的紋兒還活着,也像段之缙這樣記挂着親娘。
“我答應你,必不叫施姨娘遇險。在我這兒吃了飯,然後回去歇着吧。”
段之缙與她糾纏許久,現在也松了一口氣。王虞的下一句話卻叫他臉色漲紅。
“隻是還得叮囑一句,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讀累了說不得要做什麼下賤的事情。你和你媳婦朝夕相處,小心把身子掏空,萃佩要是回來跟我說你的身子虛了讀不了書,我就當着你的面打死你媳婦。”
段之缙尴尬地頭都擡不起來,咳了一陣如蚊蟲般回道:“兒子謹記。”
王虞終于收拾好了,剛才的飯一口沒吃,肚子裡空落落的難受得緊,但看着那堆在一起的菜碼真是惡心,隻舀了一勺雞絲瑤柱粥吃,段之缙倒是不嫌棄,從地上爬起來之後端起自己堆在一起的菜就吃,動作極快,沒一會兒他就吃飽退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緻知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