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透露我的行蹤,小林醫生?”
千鈴沒等她打開醫療箱,直接開門見山,明明是問句卻帶着陳述句的肯定。
小林動作一僵,千鈴見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又猜對了。
千鈴的外出行程通常是保密的,佐滕社長卻知道自己今天要來遊樂園,甚至她沒有告訴他門牌号,他也能精準找到房間。
再結合昨晚短暫的談話,真相幾乎水落石出。
“為什麼?”
千鈴不解,她明明旁敲側擊過,如果缺錢缺藥可以上報幽浮集團的慈善項目。小林醫生作為海月家裡的員工,通過審核速度會更快一些。
小林的腰背逐漸佝偻了,她甚至不敢擡眼看千鈴,喃喃道:“來不及了......”
多日的壓力瘀堵在心頭,如今終于能全部宣洩而出。
“我從小家庭貧困,後來憑借自身的努力考上名牌大學,畢業後找到一份好工作。在一次聚會裡,我認識了小林君,我們聊得很來,很快就談戀愛、結婚、生子......婚後的生活也過得很愉快,假日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常常出去玩。
“後來,三武公司花重金聘請他到實驗室研究核心項目,當時我們很開心,他終于可以大展宏圖了。但我們萬萬沒想到,前方不是坦途,而是命運的懸崖.....
“開始他每天幹勁滿滿,可是後來我漸漸發現他的情緒不對勁了,他開始整宿整宿地做噩夢,問他也不回答。再到後面,他開始加班,即使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也極少碰面。直到有一天——”
小林醫生的聲音停頓了,像是在留時間給自己平緩情緒,過了一會兒,又繼續說:“我收到他猝死的消息。”
後面的尾音帶着不明顯的哽咽聲,原本壓抑着怒火的千鈴也逐漸垂下眼睛,默不作聲。
門後的伏黑惠也沉默不語。
“公司隻給我發了一筆賠償金,等再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小的骨灰盒了。我想要追究,可是有枝子才三歲,她還需要人照顧我哪能抽出其他的時間去抗議呢?”
人總要朝前看,小林醫生擦幹眼淚重新生活,日子似乎好轉了。
可是厄運專挑苦命人,不幸接踵而至。
“再後來我父親賭博欠高利貸,為了逃避責任他跳樓了,債主就找到我頭上。他們不僅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甚至還拿有枝子威脅我。為了保平安,我花光所有積蓄還債。”
哪怕遭受無妄之災,生性豁達的小林醫生還是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無債一身輕,生活應該又可以重新開始了。
直到某一天,她發現女兒的肢體行動有細微的異常,作為一個醫生,小林女士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于是前往大醫院檢查。
醫生下了診斷:“經過檢查和基因檢測分析,很遺憾地發現孩子患有一種罕見遺傳性疾病.....”
這種疾病初期會導緻運動神經元退化,因此患者的呼吸、吞咽、運動等基礎活動能力都會受到影響。
同時他委婉表示,雖然可以通過多種手段延緩症狀、提升生活質量,但随着時間推移,患者可能會因為基礎生理活動功能衰竭而死亡。
醫生歎了一口氣,這一聲輕輕的歎息就像電視台的天氣預報,預示着命運的風暴即将來臨,摧枯拉朽,無可抵擋。
小林醫生如墜冰窟,從得知丈夫死亡,到高利貸找上門她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唯獨這一次。
醫院見證了太多苦難和眼淚,包括那一晚的她。
或許還是有一絲好運的,在沒日沒夜加班隻為了湊齊女兒一個月的高昂治療費用時,消息靈通的好心同事告知小林,海月家目前缺一個家庭醫生,月薪是她目前工資的兩倍。
他們拟定從幽浮系醫院挑選一位醫生,而小林醫生恰好就職于其中一家醫院。
其實去面試的時候她并不抱希望,畢竟錢多事少的工作太多人都想要競争了,而且多日加班使她嚴重缺乏睡眠,哪怕化妝也無法掩蓋憔悴,看着精神狀态堪憂。
誰會請這樣的人呢?
小林醫生已經習慣于自己的不幸,直到晚上九點,她潦草吃了幾口晚飯準備繼續加班時,手機忽然彈出一條消息,白光照亮她的面龐和瞳孔。
——面試通過了!
喜悅的情緒擊中了小林,她終于露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那晚她久違的沒有加班,而是去看望自己的女兒。
小女孩開心地咯咯笑:“媽媽,你終于來看我啦。”
小林醫生摸着她的額頭,心疼地說:“嗯,以後媽媽會有更多的時間來看你。”
笑聲在病房中回蕩,驅散了病痛的苦楚。
就職之後,小林醫生也覺得奇怪,為什麼自己會被選中?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放下這個問題,繼續照常工作生活。
某一天,她給千鈴小姐檢查完身體後,彎腰收拾器材時,聽到背後傳來疑問。
“小林醫生,為什麼你總是愁眉苦臉呢?”
“嗯?”
小林轉過身,千鈴雙手搭在腿上,身上的披肩鮮亮明豔,襯得她的臉慘白瘦小,身形孱弱。然而她的眼睛又太過明亮,在陽光的沐浴下熠熠生輝。
“從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
“覺得什麼?”
“你一定過得很辛苦。”
話音落地,靈魂似乎就被一隻利箭穿透,小林的動作停了好幾秒,臉部肌肉有細微的變化,但很快又平複了。
她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繼續收拾器材,問:“怎麼會這麼覺得呢?”
千鈴不徐不疾地說:“那時的你看起來很累,不僅是□□上的累,還有精神層面的疲憊,就像一具行屍走肉。”
小林敷衍地應和說:“千鈴小姐觀察真仔細——今天的檢查結束了,我先走了哦。”
她和千鈴小姐道别後,關上房門。
影子投射在走廊的牆壁上,經過一副又一副油彩畫,千鈴小姐的話語在腦海中不停回蕩,她單肩背着醫藥箱,心中忽然蹦出一個問題。
千鈴小姐第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窗沿處的陽光不斷向前躍動,小林腳步逐漸放緩,記憶随着回溯。
在哪兒呢?
人影觸及到走廊盡頭的那一刻,腳步忽然頓住。
小林醫生想起來她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了——面試的時候。
當時也是這樣一個尋常的下午,一個相似的晴天。她推門進去,房間中央擺放長長的實木紅桌,幾名面試官坐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