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卷棘被無數雙手拖入黑水中,睜開眼的時候,自己正站在湖水的中央。腳下是黑色的水面,頭頂也是幽深的黑色,鞋子稍微動一下,腳下就有水波蕩漾,往看不見盡頭的遠方擴散。
純黑的湖水足以充當一面巨大的鏡子,清晰地倒映出狗卷棘的模樣。
他不動聲色地環視四周,雙手放入口袋,眉頭一動,腦子飛速轉動想破局方法。
就在狗卷棘苦思冥想之際,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忽然傳來。
狗卷棘機敏地左右查看,最後低下頭,凝視腳下的水面——聲音是從底下傳來。
他單膝跪下,面色凝重,手指緩緩探向冰涼的水面,一圈圈細紋随着蕩開。
在水波的紋路中,黑色的水面呈現出新的場景,猶如電影大屏在腳底下緩緩展開,影片正式開播。
明媚的陽光投入洗漱間,白色的瓷磚閃爍細膩的光芒,洗手台旁邊擺放擴香石,以及一些護膚品。
一個女孩蹦蹦跳跳地進來了,淺棕色的貓眼,偏圓的臉蛋,正對着他整理頭發,側過頭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戴發飾。
——原來我在鏡子裡。
看着女孩的動作,狗卷棘恍然大悟,同時也有些稀奇。
第一次看見千鈴小姐沒有坐輪椅,也第一次見她如此鮮活的狀态,和平日裡病蔫蔫、倦怠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打扮的時候,門口又進來一個女孩,扶着門框催促說:“林鈴,怎麼還沒好?再不走電影就要開場了。”
“來啦來啦。”
林鈴?她不是千鈴小姐?
狗卷棘跟着女孩的發音喃喃念了幾遍, リング、りん ——rin。
接近lin的發音!
林鈴準備走人,狗卷棘眼見她人就要離開畫面,慌忙往前一撲,試圖觸碰鏡面裡的人,之前沉穩冷靜的樣子煙消雲散。
他瘋狂拍打水面,湖水漣漪一圈疊一圈,霎那間,空間逆時針旋轉九十度。狗卷棘趴在水面上,開始緩緩下落,在重力的拉扯下滑落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他又落在一汪黑色的湖水裡。
鞋底下的IMAX球形巨幕猶如巨人緩緩起立,轟轟聲如悶雷響起,像神話中支撐天地的高牆豎在狗卷棘面前。
狗卷棘眼睛還沒來得及眨一下,面前的景象又發生了改變。
巨型鏡子裡呈現的畫面與現實世界的比例來回變化,他出現在一塊公交站牌的玻璃面闆上,看着林鈴和朋友手挽手路過這塊玻璃闆。
下一秒就是商店的玻璃門上、咖啡店門口的裝飾鏡子、甚至熄屏的手機黑屏上。
林鈴笑着路過商店,看見咖啡店的鏡子做工精美,于是停下來和朋友擠在一起照鏡子。玩鬧時又忽然想到電影快要開場了,拿起手機看時間後,匆匆熄屏後拉着朋友快跑。
狗卷棘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存在于任何能夠充當鏡子的反光面中,站在林鈴的面前。
電影室兩側時锃光瓦亮的瓷片牆,清晰地倒映出室内的模樣。林鈴恰好就坐在觀影席的最側邊,與狗卷棘相隔一個過道,以及一堵瓷片牆。
電影開場了,林鈴左手托着下巴,随着劇情的展開,臉上神情越發認真。銀幕中警車停泊,紅藍光源交替閃爍,落在她的側臉上,勾勒出挺立的鼻梁,淺棕色的瞳孔一動不動地注視前方。
她坐在晃眼的紅藍光中,安靜、專注。
林鈴并不知道,無人知曉的角落站着一個清冷的少年,靜靜地看着她,僅隔着一步之遙。狗卷棘緩緩彎起嘴角,神情溫柔,目光懷念,心跳聲如同大屏幕上閃爍的光影。
——Lin,好久不見啊。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有人在耳邊輕聲哼唱。
【你懷念嗎,那段時光?】
電影散場了,狗卷棘的位置也随着改動,他來到Lin之前住的大平層。
沙發正對面是空蕩蕩的牆面,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和鏡子相差無幾,忠實地倒映出客廳内的所有景象。
白色的皮質懶人沙發,她和“自己”躺在沙發上各幹各的事情。一個在打遊戲機,一個在低頭編發圈,沙發前的茶幾上零散地放着十幾個五顔六色的發圈。
Lin編完發圈後,伸了個懶腰,收回胳膊的時候動作一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狗卷棘”專心緻志地打遊戲,在時不時響起的遊戲音效中,她眼睛咕噜一轉,爬到他身邊左右打量白色的頭發,比劃幾下後,開始動手紮小揪揪。
“狗卷棘”似乎沉浸在遊戲中,沒有察覺Lin動的手腳。然而鏡子裡的狗卷棘眼尖地發現,早在她動身湊過來的第一秒,“他”的嘴角浮現出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輕輕挑一下眉,手上動作沒有任何停頓,似乎正在專心地打遊戲,任由她胡鬧。偶爾,眼睛會往斜瞥一瞬,餘光掃過她的身影,那一眼又快又輕,幾乎眨眼間就又落回到遊戲屏幕上。
林鈴咬着下唇竊笑,得意于自己的動作如此輕盈,居然這樣子都沒有被他發現。
狗卷棘幾乎都忘了那段輕松、愉悅的時光,這種細碎的相處日常被掃入時光的空隙間,直到此刻才被拾掇出來,抖落灰塵重新置于眼前。
當時他瞞過了Lin,于是自認為演技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