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卷棘愣住了,這一聲心跳像點燃了炸彈的引信,記憶的洪流瞬間潰堤。
流動的水聲、轉動的櫻花簪子、噴泉旁的争執......
【你是咒術師,而我是普通人,你真覺得我們能相互理解嗎?】
【人和人就是生來不同。身份不一樣,天差地别。】
【你說的對,我們生來不同......可是,我們的心是一樣的。】
在不一樣的世界裡,一模一樣的話語竟然以這種方式回旋到他身上。
這是命運的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暗示?
驚愕之餘,更多是不可思議,狗卷棘直愣愣地看着她,這種宿命般的重合讓他膽戰心驚。
千鈴見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抗拒自己,認為他應該相信了,于是開門見山,問:“你很熟悉那個客廳,那是你家嗎?”
狗卷棘沒回答,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千鈴見他走神,皺起眉頭,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喊魂一樣說:“喂,回神。”
狗卷棘立刻清醒了,他覺得有些累,甩了甩頭,盤腿坐下。深夜的山林本該寒涼,但此刻山下大火蔓延,火海已經爬上半山腰,吹來的風都是幹燥的熱氣流,時不時還有火星卷上高空。
千鈴也跟着盤腿坐下,狗卷棘說:“鲑魚,大芥?”
‘我之前的确經常去過那兒,你呢,你這邊發生了什麼?’
從千鈴的身後看去,山下是延綿數百裡,望不見盡頭的火場。這個漆黑陰涼的軌道站口倒像一個靜谧的秘密基地,他們隻是離家出走的孩子,兩個小朋友約好在基地碰面,共享一方天地。
千鈴稍作回憶後,平靜地開了個頭:“客廳不是我的幻境,是你的。而且可能是你的第二層幻境。”
狗卷棘曾說過,當他闖入閣樓的時候,看見自己昏迷在地,即将被黑水吞沒。
可是從千鈴的視角出發,自己從沒有經曆過記憶斷層。正疑惑之際,她看見狗卷棘推着輪椅出來。
蔓延的黑水已經吞沒雙腿,他卻渾然不知地和自己打招呼。
事情棘手了。
千鈴深吸一口氣,一個全新的猜想在腦海中誕生。
狗卷棘在閣樓上看到的那一幕,不過是咒靈編織的假象——那是第一層陷阱,當時他尚且能看清。
“我不确定自己什麼時候陷入幻境,但我上了直升飛機後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狗卷棘細問:“鲑魚?”
‘哪裡不對勁?’
千鈴是普通人,但擁有一雙特殊的眼睛,自從某一刻開始她察覺到太陽穴酸澀沉重,眼睛脹痛。伴随着眼壓持續升高,她坐上直升飛機時,視力開始模糊,有一團火燒似的灼熱。
而她整個人也混混沌沌,閉眼休息時也皺緊眉頭,潛意識提醒她哪兒不對勁。
直至哽咽聲隐隐從窗外傳來,千鈴緩緩睜開眼,透過窗戶,定定地看向幾百英尺的高空。
她裹緊衣服,側耳聆聽十幾秒後,忽的站起來,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拉開艙門,一躍而下。
另一層幻境中,一具屍身緩緩睜開眼。
......
高空墜落足以讓她清醒過來,但那道哽咽聲太過揪心,她最終選擇回應。
于是,她從自己的夢境跳入他人的幻境中,自一副假想的軀殼中醒來。
但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狗卷棘把她拉進他的幻境裡。
她看着狗卷棘向自己走來,手上推着輪椅,腳下是湧動的黑水,他臉上帶着“還好有輪椅,可以方便她行動”的慶幸。
看到的第一眼,千鈴莫名笑出了聲,并非幸災樂禍,而是覺得這一幕頗有黑色幽默的風采。
她想:“大哥,你先别管我能不能走了,快回頭看看吧,你都快沉底了啊。”
千鈴沒有出聲提醒,因為黑水已經溢滿客廳的地闆,水位越升越高,看得出來目标是灌滿天花闆。
都這樣了,狗卷棘依舊沒有知覺,推着那輛破輪椅,像推着大型手工潛艇過來了。水下什麼也看不清,隻有水面的波紋證明水裡有東西來過。
千鈴:“......你沒覺得不對勁嗎,你周圍好像有黑水哦?”
狗卷棘歪頭:“大芥?”
‘你說什麼?’
他聽不清,千鈴說的話模模糊糊,像從遠方傳來。
“算了。”
千鈴放棄了,反正我和他也不熟,黑水都已經漲到小腿了,這人掉進下一層是必然,就算費勁千辛萬苦讓他知道了也沒用。
這場狹小的洪災淹沒一切,千鈴除外。
千鈴周身仿佛倒扣着一層玻璃罩,黑水自動繞開,她冷眼旁觀這一切。
對于千鈴的袖手旁觀,狗卷棘渾然不知。
他穩穩地抱起她,把千鈴輕放到輪椅裡,看到她費勁力氣也塞不好毯子。狗卷棘保持着距離,克制又周密地幫她整理好衣物。
随後又半蹲着,垂下眼眸幫她整理衣物,千鈴稍微低下視線就能看見他的發旋。
——傻子,你帶我一個沒有絲毫戰鬥力的人做什麼呢,不怕打怪的時候拖累你嗎?
他太過認真,以至于沒注意到千鈴的眼神。
最後,狗卷棘站起來準備出發的時候,千鈴歎了一口氣。
她緩緩伸出手,指尖觸碰到“玻璃罩”的一瞬間,似乎憑空響起了器物碎裂聲。刹那間,黑水倒灌湧入,逐漸淹沒她的雙腿。
千鈴卻漫不經心地問。
“在閣樓的時候,你也是這樣抱住我的嗎?”
她迎上他驚愕、無措的視線,從容地想。
算了,我和你一起過去吧,就當做還你一個人情。
.
千鈴挑挑揀揀,說了部分事情,大體的來龍去脈都交代清楚了。
“每掉入一層幻境,咒靈的掌控能力就越強,這次它直接把我放到山頂上隔離。”
她觑了一眼滿身狼狽的狗卷棘,身上的血腥味都快把人泡透了。
“不過你也蠻聰明的嘛,居然能找到山頂這兒。”
狗卷棘精疲力竭,回複聲音有氣無力:“鲑魚......”
林鈴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來,說:“我有一個辦法,或許能帶你離開這裡。”
随着動作改變,發絲垂落肩膀,她在漫天火光中,笑吟吟地問。
“你要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