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狠狠砸在宋汝瓷脊背上的石頭,有他丢出的一塊嗎?
發着抖的手被握住,祝燃根本說不出話,胸口起伏,迎上關切的淺色眼睛,吐字僵硬吃力:“我、我想出國……Listen,你願意跟我出國嗎?”
“我帶你出國念大學。”祝燃用力抓住清瘦手腕,“你想念什麼學科都行!想學什麼就學什麼,學費我出,生活費我出,你隻管給我補課。”
“你還記得我爸那個脾氣吧?我學不好他要揍死我,Listen,你救救我。”
“我隻能聽得進你講的東西。”他胡亂扯着借口,太過慌張,幾乎語無倫次,“宋汝瓷,好不好?”
“到時候我們住一個公寓,我收拾家,我做飯,你相信我,我肯定能找到辦法給你把耳朵治好,我發誓。”
祝燃緊盯着他:“Listen,咱們交很多朋友,玩玩音樂,出去旅行……”
他看見淺色的眼睛微怔,似乎有點驚訝,接着輕輕笑了,望着他緊張到哆嗦的口型,那是種格外耐心縱容的溫和神色。
宋汝瓷點了點頭。
宋汝瓷把手放在他頭頂,摸了摸紮手的短發:“好,不過你要先好好學習。”
宋汝瓷說:“考上國外的大學也很難的。”
祝燃用力點頭,他以為宋汝瓷是答應了,又害怕又高興,連眼眶都泛紅,打起十二分精神專心聽課,生怕錯過一句,又浪費了宋汝瓷的心血。
他們這堂課上滿了三個小時。
祝燃弄了熱可可、冰可樂、咖啡、牛奶、紅茶,最後發現宋汝瓷還是更喜歡什麼都不放的溫水。
他的廚藝其實不錯,自告奮勇給宋汝瓷煮了陽春面,火候剛好,面條軟而不爛,撒上蔥花引人吞口水,宋汝瓷沒能吃下幾口,但還是鼓勵他說很香。
徐祉安的車停在了小區樓下,打着雙閃,煩人得很,祝燃盯着這輛破車眼睛冒火,又把火氣壓下去……得忍耐,暫時還不能惹姓徐的。
宋汝瓷還要住在徐祉安家。
祝燃打算一會兒就去找盛鋒,他必須立刻和盛鋒說明白,他不幹了,要退出,他是個傻逼,盛鋒最好也立刻清醒過來。
宋汝瓷絕對是好人。
祝燃沒敢再讓宋汝瓷坐電梯。
宋汝瓷頭暈。
三十三樓算什麼,又不高,祝燃背着宋汝瓷下樓梯,每一步都踩得小心。
他輕聲和伏在背上的人再次确認:“Listen,你願意和我走,是不是?”
宋汝瓷模糊答應了一聲,鼻音裡倦意很濃,祝燃不敢再打擾他,閉上嘴,慢慢走下去。
這麼走到還剩十層,祝燃找了階樓梯坐下,緊緊抱着睡着的宋汝瓷,讓人靠在自己肩頭——下樓不累,但重複做一個動作肌肉會疲勞,加上負重,腿會不自覺發軟。
他怕不小心踩空摔了宋汝瓷。
祝燃一隻手摟緊宋汝瓷,牢牢擋着穿堂冷風,空着的手摸出手機看了看,他才開機幾分鐘,未接來電和消息已經湧進來。
祝燃給盛鋒回了幾條消息。
他和盛鋒的關系好,不至于這就反目,但還是提醒對方多留個心眼,他已經意識到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穆鶴就真那麼無辜嗎?
【祝燃:多查查吧,穆鶴說的未必就準。】
【祝燃:你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祝燃:老盛,我之前沒具體問,你到底都怎麼報複宋汝瓷了,他的身體為什麼差成這樣,和你有關系嗎?】
盛鋒沒回複,頭像灰着。
祝燃反複刷新了幾次,确認不是信号的問題,剛要收起手機,忽然聽見腳步聲,愣了下擡頭。
……徐祉安。
姓徐的居然猜到了他會走樓梯。
徐祉安站在幾階樓梯下。
徐總不夠有風度,西裝不算妥帖,襯衫領口扯開,有些亂,胸口起伏,揚起的眼睛微微眯起,瞳色很深。
祝燃下意識收緊手臂,把宋汝瓷往懷裡護進去。
徐祉安的唇角弧度嘲諷,刺人的眼睛,祝燃盯着他,看他一步步走上來,俯身查看宋汝瓷的情況,輕輕托起蒼白下颌,撫摸睫毛。
祝燃煩躁,打開這隻手,聲音壓到極低:“你别吵他!”
“不吵。”徐祉安說,他摸了摸宋汝瓷的頭發,俯下肩膀,把人接到自己懷裡。
祝燃不舍得弄疼宋汝瓷,隻能松手:“他不舒服,他病了,徐祉安,我每次和他提這個他就打岔,你能不能想辦法勸他跟我去醫院……”
徐祉安搖頭。
祝燃的瞳孔狠狠縮了下,按捺住揪起徐祉安領子的沖動:“你什麼意思?!”
“我去查了他在醫院的病曆,梅尼埃病,治不了。”徐祉安說,“他在急性惡化期,随時會暈倒,聽力也會越來越差,最後徹底失聰……祝燃。”
“他自己已經去過醫院了,病情沒有疑點,很清楚。”
徐祉安也去過醫院了,找了所有能找到的醫生,從私人醫院的頂級科室,到醫學院德高望重的神經科泰鬥,答案都是一樣的:“他的病治不了。”
祝燃一動不動,臉上的血色一層層褪盡。
他看着昏睡在徐祉安懷裡的人。
宋汝瓷的确昏得很沉,這樣都沒有醒,伏在徐祉安懷裡,清瘦身影軟而寂靜,眼簾緊閉,睫毛下有淡淡青影。
他看着這張臉,宋汝瓷出了很多冷汗,很多,臉色淡白到近乎透明……祝燃擡手,無意識地輕輕替宋汝瓷擦拭冷汗,掌心碰到臉頰,像摸着一塊冰。
祝燃重重打了個冷顫。
冰碴紮進骨頭縫。
他像是坐在了一片懸崖邊上,又像身下已然坍塌,耳邊是尖峭厲風,他被鋼弦勒着,說不出話,動不了,那種虛妄的念想還沒施展就被狠狠碾碎。
徐祉安把複印的病曆遞給祝燃。
樓梯間的燈光昏暗,勉強能照清楚紙上字迹。
從三年多前開始,宋汝瓷去醫院,看病、拿藥,也被宣判了某種早晚會到來的無期徒刑。
宋汝瓷自由的時間,隻有這三年多。
宋汝瓷清楚,他不可能、也沒有力氣跟着祝燃出國,去玩音樂,讀大學,去完成那些樂觀的偉大設想了。
宋汝瓷什麼都清楚。
早就清楚。
祝燃吃力地咽了下,翻看病曆,眼前又浮現出燈光下的淺色眼睛,微微彎着,很溫和寬容。
……宋汝瓷溫和地望着他,聽他胡言亂語,說刺痛人的妄想,說荒謬的、永不可能實現的胡話。
“祝燃,他見到你的時候開心,你有價值,他給你補課的時候,會有成就感,會比平時有精神。”
“我懷疑他的心理狀态比表現出來的差,他的病情惡化很快。”
徐祉安說:“我需要你做他現實的錨點。”
“有了你的直播間,他的名聲也能澄清,穆鶴污蔑了他很多事,我還在查,查到的内容會和你共享。”
徐祉安輕輕摸宋汝瓷的頭發:“我會每隔一天送他來,祝燃,他很想念你。”
“你要負責哄他高興。”
徐祉安放下一盤舊錄音帶。
祝燃沒動,低着頭,愣愣看自己的手心。
徐祉安轉身離開,樓梯間恢複死寂,燈光熄滅,又被手機鈴聲震亮。
這樣反複到第三次。
祝燃撿起那盤舊錄音帶,貼身收好,挪動視線,看向手機屏幕,打電話來的人是盛鋒。
他正想找盛鋒。
“是我。”祝燃接通電話,“你說穆鶴也在?哦,穆少爺過生日,你們開了包廂?這麼好啊,他很開心?”
“同學聚會是嗎?”
祝燃說:“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