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計其數的鏡面碎裂成片，炸出不多遠便被空間吞噬，消失在偌大的世界中。

江鴻揮出水瑟，一招切斷所有擋在面前的鏡子，卻見鏡後還有鏡，十方天地間，竟似疊加了無窮無盡的小世界，斬不盡，破不開。

江鴻眉頭微蹙，咬住舌尖，被血腥和刺痛感刺激得興奮起來，一掌拍在心口，以心血為引，借空間之靈，逼這鏡子自相殘殺。

無限疊加的世界崩塌又重建，此消彼長，好似永遠沒有盡頭。

江鴻不甘心，眉心被疤痕覆蓋的血印越發閃耀，喚出一道天光刺破頭頂的虛無，劈散銀鏡的同時，也快要将她身體壓垮。

鏡世界以極快的速度坍塌着，江鴻滿目暈眩，細密的汗珠打濕了整張臉，她咬緊牙關，仍不停手。

“慢着慢着！”

一道渺遠的聲音乍然出現，仿若意識朦胧時的錯覺。

江鴻未理會。

“别打了！快停手！小祖宗，你要毀了我浮崖萬世基業不成？”

一縷飄如遊雲的靈力輕飄飄地落到身上，驅散了渾身疲憊，竭力抽取的靈力驟然回落，江鴻一個踉跄，單膝跪到了地上。

她喘着粗氣，仰首見浮雲聚攏，一金衣白發的老者踏雲飛落，瞧見她，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你們這些天生靈族，真是一個比一個難纏，小小年紀都這麼不要命，到底跟誰學的？！”

老者見江鴻看過來，緩了口氣，盤着腿捋了捋半身長的胡須，語重心長道：“小友，我浮崖立世萬載有餘，雖不是什麼濟世救民的活神仙，但也絕非窮兇極惡之輩。這十方境集星移空閣二術之大成，通古今、絕天地，是我祖祖輩輩的大能窮盡畢生心血煉就，便是真仙來了，想出去也要拼個修為盡散。你雖是天生靈族，到底還是凡俗之物，何苦以命相搏呢？你想出去喊一聲便是，老朽又不耳聾，聽見了自然就放你出——”

“放屁。”

“……”

江鴻嗤笑着站起身，幻形術已然重新凝起，周身氣息也翻了數番，俨然已是隐元境的架勢，“我剛進來時，你怎麼不出來？你不就是看到我要毀了這，才火急火燎地跑出來阻止的嗎？說這麼多冠冕堂皇的話，無非就是害怕了而已，真威脅到你們自己的時候，你們才不會置身事外，道理誰都懂，就别編這些東西來糊弄人了。恕不奉陪！”

說罷，她便要出招。

老者趕忙後退了數十丈，喊道：“别别别！是我錯了行吧？”

看江鴻沒出手，他輕撣衣袖，跳下浮雲，飄到江鴻面前，微微彎了下身子，“老朽名禺，是浮崖第七十八代掌門，外面那個……”他幹咳了下，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打着哈哈道：“是我不孝徒兒的孽障。”

“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仇什麼怨，讓她不惜用出十方鏡來殺你，但你既為靈族，自然不會死在這，哪怕我困住你，終有一天，你還是會走出去。不過，以你現今的身體情況，應當堅持不了多久了吧？”禺道人一副等你求我的表情，慢悠悠地又捋了一次胡子。

江鴻面無表情望着他，擡手就要打。

“哎哎哎！”禺道人緊忙按住，“冷靜，冷靜啊，年輕人，怎麼不懂得尊敬前輩呢？”

江鴻涼涼地盯着他。

“好好好，你才是祖宗，行吧？靈族都是祖宗，都惹不得！”禺道人沒好氣地罵了句。

“什麼靈族？”江鴻冷不丁地問。

禺道人一怔，神情怪異地瞄了她一眼，偏過身子，故作高深道：“天機不可洩露。”

“你們不是說什麼不尊天不拜天，也會講天機？”江鴻滿臉輕蔑道，“金玉其外，虛僞。”

“……”

禺道人：“這話可就不好聽了。”

江鴻沒搭理，回了他一個“就是不好聽，怎樣”的挑釁表情。

禺道人心中默默淚流滿面，氣不過地拽了下衣袖下擺，擺正态度：“退一萬步講，你自己也清楚，你的身體狀況，的确拖不下去了吧？”

江鴻默然不答。

禺道人低歎一聲，指尖凝出靈力，點入江鴻眉心，“星移術可延緩衰亡，卻根治不了你身體的虧損，如你自身不好好休養，再生事端，隻怕回天乏術。”

江鴻緘默着聽完，沒有吭聲。

“心茫眼盲者，作繭自縛，這是何苦呢？”

江鴻不明就裡地看他，不明白這老頭怎麼突然就說這些。

“小友，你的眼前有一片黑，虛無缥缈，卻真真實實存在着，你厭惡它，又畏懼它，同時也留戀它。它是你走到今日的力量來源，也是你走出牢籠的唯一阻礙。”禺道人指尖微勾，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又一個印記，靈力彙聚成型，幻化出一面琉璃鏡，“鏡者，觀己，觀人。不知人，無以知己，終生蒙昧畫地為牢；不知己，無以成人，學的再像，也不過是鏡花水月。經年入夢，我欠故人一場緣，便托你替我了卻吧。”

江鴻稀裡糊塗地接住被丢過來的琉璃鏡，剛想擡頭再問，發覺禺道人已經離去，隻留下餘音在側。

“小友！你天生薄親緣情緣，我贈你一場機遇，助你勘破，你便饒那孽障一條命，說好了！不能反悔！”

江鴻：“……”

這死老頭。

江鴻攥住琉璃鏡，眼神一斜，沿逐漸消散的一個方向走出。

身後不遠處，禺道人悄然現出身影，擦了把汗，歎道：“就這麼一個傳人，再活不了，我可真對不起祖宗先輩了。扶鸢啊扶鸢，你師祖我可盡力了，你好自為之，千萬不要糊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