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讨饒:“母親,我真做不來這些。”
他如今已經恢複男子裝扮,可是讨饒的時候還是跟兒時一樣,容易讓水母陰姬心軟。
他上次這樣親昵的同水母陰姬講話,是什麼時候?是三年前?
水母陰姬終究還是聽之任之,“罷了,交給水牢那邊處置吧。過來讓我探察一下,你先前受我一掌,可有暗傷?”
“沒什麼大礙,當時母親三分内力也沒有使出吧?”
雖如此說,何歡依然湊了上去,任由水母陰姬為他探查。少頃,她滿意的松開手,“身體不錯,武功練的也不錯。”
這邊溫情流轉,卻說另一邊。
押送無花去水牢的是一位身量高挑的神水宮女弟子,名叫高月,曾經被戲治過“不敬神女”之罪,如今卻已是新一任掌司。她牽着被捆得嚴實的無花,來到了水牢入口。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大師,我們明明都很相信你的,為什麼,你要害阿蕪、要害神女呢?”
無花已經被點住啞穴,說不出話,隻能聽她陰恻道:
“你知不知道神女因為你的那個熏香,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還聽說,你很喜歡欺辱女人……”
她一推,被封住穴道的無花就跌身進入水牢中,冰冷刺骨的水磨過腰際,高聳天花闆上時不時還有陰冷水滴落下,猛猛敲打在天靈蓋上。
“你可是修佛的大師。不知道,佛家信不信命運呢?此刻你身上萦繞的冤念,會不會化成水牢中的水滴,讓你遭受比尋常渣滓更加痛苦的刑法啊?”
神水宮用這水牢來懲罰那些曾造成宮中弟子過往傷痛的惡人。除卻水牢中讓人寸步難行的粘稠重水,隻能站着休息的空間,還有不規律、無止境的水滴自高處滴落在天靈蓋。尋常人不過三五天就會喪盡神智,不知他能撐多久。
最好,撐得久一點。
宮南燕曾對她透露過,神女性情溫和,宮主不算滿意。但如果下一任掌司可以與她互補,便能了卻宮主的這番心事,将她奉為神水宮未來的宮主。雖說如今的少宮主也很好,但是他并不适合神水宮,神水宮也不該讓男人繼任宮主。神女是最好的選擇。若要成為她的左膀右臂,高月就需要比以前更心狠手辣、更加雷厲風行。
她已經做好準備,就從此事開始立威。
何纓……這兩字是那麼輕柔,如同天邊的雲、水裡的月光。隻配神女二字實在是有些過于輕盈了。
不如……何纓宮主。高月在心底默念這四個字,來來回回,終于滿意起來,眼中透露出堅定的光。
……
今日氣氛正好,何歡順勢提出要去一趟保定。
水母陰姬較之三年前相對氣定神閑,“要去給死人燒紙?”
“……”何歡覺得這樣說似乎不是很禮貌,不過他還是默默點了點頭。
水母陰姬突然起興緻,問道:“難道人死之後真有鬼魂,會往地府常住?”
何歡一愣,猶豫道:“這,我沒見過,也不是很清楚。應當……應當是有的吧。”
“你出門在外,總見過死人,死人是否有魂靈,也看不見麼?”
何歡默然片刻,道:“我又不是槐樹來的,怎麼會有陰陽眼。”
水母陰姬被他小小反擊一下,也不惱,隻輕笑一聲:“罷了,你想去就去吧,不攔你。”
“多謝母親!”何歡笑。
“不過,年還是要回來過的。”
何歡點頭:“自然,我去去就回。”
雖說會過去,卻也不知時移世易,他前去祭拜是否會給那人的家眷帶來麻煩,尤其是……
曾經水母陰姬說,如果王憐花知道了對方的作為,一定要杜撰一張五等分藏寶圖放在那人家中,再對天下廣而告之。如今雖不完全相似,亦不差多少。
那人的弟弟,目前手中就有半份宛如定時炸彈一般的《憐花寶鑒》。當年,王憐花還冠冕堂皇的叮囑他,要為自己找一位合适的傳人。不然五年後,就要将李府手握《憐花寶鑒》一事大肆宣揚出去。
被禁止透露真相的真正王憐花傳人:……
王憐花理直氣壯辯駁:“你隻是個小樹苗,怎麼能叫傳人呢?我一沒有欺負那死人的無辜家眷,二沒有掀起血雨腥風,三不曾存有害人的心思,就算是沈浪來了,他也得說一句我的行事沒什麼問題。”
沈浪:“……”
朱七七在一邊,居然點頭同意了,“這花花腸子隻是給他們李家一個教訓而已,又不是什麼惡事。頂多這五年不太安生,五年之内給他找一個傳人不就得了?叫他們随便欺負你。”
看在王憐花即将随沈浪朱七七一同離開這裡,去往海島,再難掀起風浪的份上,沈浪默許了。
臨走前,王憐花悄悄對何歡說:“要是他們家真對不起你、用那事威脅你,你就用憐花寶鑒威脅回去,知不知道!别傻乎乎的被人欺負了找不到地方哭。我走了……也難再替你出頭。那女人自己閉門造車,肯定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幫你。”
何歡第一次聽他那麼絮叨,不知為何,心頭一熱,鼻中生澀,落下一滴眼淚。
自被誤解、被斥責,被迫遠離愛人,遭逢生離死别之後,一直渾渾噩噩的何歡,曾經宛如蒙着一層紗一般的痛苦,在這一瞬化為實質的情緒,生離與死别疊加,醞釀成妖怪的眼淚。
在黑夜之中,這顆落下的眼淚,成為除他之外,無人知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