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山墓園位于城郊一處青山的半山腰,距離市中心兩個小時車程。
穆盛洲一路上臉色都不太好,原計劃是要去吃午飯,但載上辜蘇之後,他也沒提這事,何助隻好閉嘴,帶着人往郊外去。
雨水模糊了車窗,即使向外看,也隻能看到朦胧發散的車燈,與白茫茫天色混在一起,光影交錯,看不清前景。
可盡管如此,辜蘇還是将頭偏向窗外,而且從上車後就自覺坐在離穆盛洲最遠的位置。
手機已經被凍得關了機,她現在連打字跟穆盛洲交流都做不到。
生怕再做了什麼惹他不高興的事情,沒辦法解釋。
車裡開着暖氣,熨帖地包裹着她全身,使被凍得發麻的身體一寸寸回暖。
她不過合了合眼皮,便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昨晚淩晨兩點下班,到家時楚沉早已睡了。
屋子裡沒有暖氣,她也開不起空調,隻能冷着手腳鑽進被子裡,翻來覆去了近半個小時,才困得昏迷過去。
被鬧鐘叫醒時,身子還是冰的。
如今這樣暖融融的平穩環境,要她不睡着才比較難。
穆盛洲坐在後座,手上翻着剛才的招商書,翻了幾頁,目光不知不覺轉到了她臉上。
辜蘇的腦袋已經歪倒在車窗上,好在這輛邁巴赫行駛平穩,何助開車水平也過硬,才沒叫她被玻璃震醒。
目光下移到她裹着絲巾的脖頸,他眸光微沉,想起了初見那天。
也是這樣的陰雨天,不過那天的雨,要大得多。
那時,楚沉入獄已成定局,過失殺人罪名成立,判處五年有期徒刑。
他想起楚沉還有個視若珍寶的妹妹,打算親自上門,把人控制在自己手裡。
到時候,不管是在獄中獄外,楚沉都翻不起風浪來。
那日,他漫步爬上她和楚沉租住的公寓樓,站在房間門口,抖了抖傘上雨水,将其立于門邊,輕叩三聲門闆。
下一刻,大門便被砰地撞開,一道身影差點撞上他。
憑借着敏捷身手,他第一時間閃開,那人沒有停留,炮彈般徑直沖着樓道跑去。
從對方身上傳來濃烈血腥味,氣味慘烈到幾乎具象化。
但比停留在走廊空氣中更濃烈的,是房中飄來的血腥氣。
他曾經十分熟悉的味道。
瞳孔驟縮,穆盛洲顧不得去追,踏入公寓樓,便見蒼白脆弱的女孩子,倒在客廳血泊中,喉嚨被人割開,自一指長的刀傷處,血袋般往外噴血。
以他的經驗,人傷成這樣,多半是活不成了。
可她渙散瞳孔直直望着玄關處,求生欲寫在臉上,噙着血沫的嘴巴一張一合,說的是——
哥哥。
哥哥救我。
可笑,她竟還在等楚沉來救她。
——也罷。
人死了,就沒意思了。
半個月後,當她在醫院的VIP病房醒來,見到他時,穆盛洲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譏诮的——
“看清楚,救你的人是誰。不要亂認哥哥。”
他的妹妹,也不是誰都配做。
思緒收回,如今的穆盛洲凝望辜蘇沉睡側顔,心中疑惑不減反增。
當年那個險些殺了辜蘇的人,他也派人去查過,但是沒什麼頭緒。
辜蘇本人則說記不清了,言下之意是不想追查下去。
他覺得她在說謊。
不過之後她再也沒遇到過危險,他也就将那件事抛之腦後。
案子甚至沒有立案——因為他當時正忙于在S市站穩腳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警局錄口供。
他很忙的。
沒空給阿貓阿狗保駕護航。
車子平穩停下,何助繞到車後門,為穆盛洲撐傘。
辜蘇從車裡鑽出來,下意識用手擋在頭頂,雨絲幾乎瞬間打濕了她才被烘幹的頭發。
何助趕緊給她遞了一把新傘,她感激地沖他笑了笑,視線掠過穆盛洲陰沉臉色,又小心收回笑容。
在墓園前笑,好像是有點不尊重。
她下意識就要打手語給穆盛洲道歉,他卻大步與她擦肩而過,語氣惡劣:
“别比劃,看不懂。”
她于是垂眸抿唇,捏緊傘柄,亦步亦趨跟在二人身後,去爬那鑿出防滑刻痕的石台階。
雨天路滑,她走得小心翼翼。
今天穿的是平底鞋,不過之前腳後跟被高跟鞋磨破的傷還沒好,她舍不得買創可貼,隻好穿了厚一點的襪子,如今腳踝後方隐隐透出血色。
“跟上!”
前方傳來穆盛洲不滿呵斥。
他一回頭就看到她已經落後了幾十級台階,走得跟蝸牛一樣慢。
辜蘇連忙緊走幾步,他也就回過身去,不再管她。
幾分鐘後,他找到了今日要來看望的人。
蹲下,将懷中藍鈴花供在墓前,出神凝望着照片中笑得燦爛的女孩子。
照片中人相貌平平,無功無過,但笑容極具感染力,是讓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跟着她一起笑的,小太陽一般的女孩子。
辜蘇在一分多鐘後才微喘着趕到,自然也瞥見了墓碑上刻着的字。
墓碑的主人叫穆懷靈,給她立碑的是穆盛洲,她的兄長。
她隻活到了十八歲。
辜蘇的記憶裡沒有這個女孩子,她确定,不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