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蘇被抓住,倉皇回頭看他,淩亂劉海之下,那道被他強行按着磕在地上的傷口,已經結痂,猙獰醜陋,像一團礙眼的垃圾般,趴在她光潔如玉的額頭上。
就在幾天前,他們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在夢裡都想折磨她,想看她哭泣,看她痛苦。
可現在,他想通了真相,再看她時,就已經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了。
現在想起來,他以前弄哭過她很多次,每一次,都極其殘忍。
不能再讓她哭了。
最重要的是,關于楚沉……關于楚沉入獄的真相,決不能叫她知曉!
想到這裡,穆盛洲呼吸一窒,強行壓下心中慌亂之感,用另一隻手撥開她的劉海查看傷勢。
手底下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她幾乎是整個人都縮起來,像是通過這個傷疤又想起了那天的事情,生怕他再打她。
他怎麼可能打她!?
穆盛洲寬厚指腹輕輕拂過凹凸不平的傷口,盡量把語氣放柔,生澀又别扭:
“上藥了沒?”
辜蘇似乎這才意識到,他是在問她的傷口。
她搖了搖頭,像是意識到什麼,又迅速點頭。
“到底上沒上。”
他被她氣笑,側過手掌,将她劉海整個向上掀起,好仔細觀察傷口。
裡面混着的砂礫已經洗淨,但是愈合明顯不如人意,隐有色素沉澱的征兆。
可能會留疤。
他松開手,走到門邊,吩咐守在門口的何助:
“去買點祛疤的藥來。”
再回身看了眼站在包廂正中,滿臉都寫着“想離開”的辜蘇,又補充了句:
“還有,買件好點的女式羽絨服,再加個圍巾。附近的商場這個點沒開,你直接聯系這個号碼,讓她給你拿現貨。”
何助領命走了,他這才關門回身,在辜蘇怯懦的目光中,徑直從她手中摘過手機:
“密碼。”
她僵在那裡沒有動,視線定在手機上,很顯然抗拒他觸碰她的私人物品。
穆盛洲輕歎口氣,把手機塞回她手裡:
“那你自己來,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
她這才慢吞吞地指紋解鎖,不情不願地照辦。
他也拿起自己的手機,操作着什麼,不過幾十秒,辜蘇的微信就哐哐收到幾條消息,都是轉賬紅包,兩個52000,備注自願贈與,給她看呆了。
“我沒楚沉微信,先給你。當年的比賽獎金,十萬塊,我連本帶利還給你們了。這個數字有特殊含義,再加上備注的贈與,你也不用擔心我日後會追讨回去。”
做完這一切,穆盛洲的心情看上去并沒有轉好。
錢是還了,可他明白,辜蘇眉間陰郁和怯色,不會因此消弭。
他捏着辜蘇的手臂,讓她在沙發上坐下,見她坐得局促,想緩和她的緊張,也有讓她暖暖身子的意思,于是親自給她倒了杯酒,剔透酒液順着方型酒杯杯壁緩緩流下,在昏暗燈光下輕微蕩漾。
酒是他特意挑的低酒精果酒,不會醉人,也适合女士喝。
自從被穆家認回去,像給人倒酒這種伺候人的活,他已經很久沒做了,一時竟有些生疏。
等他把杯子推到辜蘇面前時,才發現她臉色有些不對。
她死死盯着酒杯,艱難地吞咽了幾口口水,緊接着,像是被包廂裡彌漫的煙味刺激到喉嚨似的,捂着脖子咳嗽起來。
他連忙去拍她後背,等她好不容易緩過來,一雙漾着水汽的眸子泛着紅,嘴唇顫抖地望向酒杯,再看向他時,眼中的惶然無措、困惑驚慌,幾乎實質化。
他先是一怔,接着突然被那雙濕潤的眸子提醒了——
不久前,他還強行灌她酒,灌到她神志不清,甚至暈倒,如今再經他的手把酒遞給她,何其殘忍?
她會不會認為這又是一場羞辱!?
“不想喝就不喝。”他連忙把杯子往遠處挪了挪,動作快得酒液都被晃了出來,“你想喝點别的什麼嗎?果汁還是汽水?”
辜蘇搖頭,站起身,那意思是要走了。
“你先等等,一會兒何助回來,給你帶藥。”
穆盛洲按着她的肩膀,把人重又按坐回去。
辜蘇焦躁地看了眼手機時間。
已經是八點半了。
她今天在外面逛了一天,照舊沒有人要她一個啞巴員工。
明早還要繼續找工作,她得早點回去休息。
還有楚沉……
等回去之後,還要面對他。
辜蘇不由極輕地歎了口氣。
一旁的穆盛洲,則默不作聲地回憶着自己這些年來對辜蘇做的事情。
越回憶越心慌。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種心慌的感覺了。
十年前,撿來的妹妹死亡,八年前,被穆家認祖歸宗,六年前,開始接觸穆家企業。
他一個街頭打拳混口飯吃的混小子,在穆家拔苗助長的高壓教育下,即使有一點商業天賦在,八年裡也是不知道蛻了多少層皮,熬了多少夜,才成了如今手段狠絕、眼光精準的小穆總。
喜怒不形于色已經成了刻在骨髓裡的教養,事事有解法也成了他行事的準則信條。
但面對辜蘇,還有楚沉,他久違地産生了一種無助的茫然無措感。
他們之間似乎沒有解法。
想到這裡,穆盛洲擡眼看向辜蘇。
她垂着頭,正在沉默地絞着手指,側頸那道傷疤分外刺眼。
他福至心靈,忽然開口:
“辜蘇,當年要殺你的那個人,我幫你查出來,好不好?”